霍雨浩将养身子的那几天,王冬未曾踏足偏殿的庭院。
然而完成每天学业后的王冬却挥退了跟在自己左右的仆从,接着展开身法飞上院落附近的树干上拨开繁茂是枝叶瞅着底下练功的人儿。当看见心心念念的暗卫身体恢复,且在院落中心活蹦乱跳地打出一套剑法时,王冬才彻底放下心。
“既然担心,何妨不进去看看?”
耳边冷不丁冒出一句声,王冬下意识抬肘就朝来者的命穴击去。穆贝贝原只是调笑一句,不想他的六师弟竟是警觉至此,仓促后仰翻身跳下树,由于后力不足,落脚略显踉跄。
“大师兄?!”王冬紧跟着跳下树,神色慌张,“怎么是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穆贝贝摆摆手,拂去衣角沾上的尘土,朝少年笑笑,“不错啊,六师弟,最近你的功夫可是长进不少。”
“这也要多亏了雨浩前段时间不分昼夜的暗杀行动。”王冬见穆贝贝还有闲心调侃,也松了口气,耸耸肩无奈道,“也不知道是谁嫉妒本太子的天分,竟然让我也有幸上了神梦狱的榜单呢。哎,果然做人不能太聪明,也就本太子在这聪明之上还比较机灵,才能一次次化险为夷吧。”
“……”贝贝忍住抽搐的嘴角,绕过王冬望了望其身后的属于霍雨浩的院子,以密音传入王冬耳内,“小师弟耳目聪颖,这里并不适合说话的地方。”
王冬面色转瞬严肃,他努努下巴,先抬步向正殿走去,穆贝贝紧随其后。
“大师兄,是唐门出事了么?”方踏进殿内,王冬回身吸掌掩门,率先开门见山地问道。
,,穆贝贝叹了气,“你猜到了啊。”
王冬摇摇头,“师姐来的时候就有感觉了,只是没想到他们果真敢做。”
“六师……”穆贝贝张张嘴,又迅速将欲出口的称呼咽下,向王冬恭谨行了礼才继续说道,“殿下,请相信唐雅门主能处理好门内相关事宜。”
“大师兄,”王冬紧紧眉,“大师兄何出此言?我也是门内弟子,家门出事,我又岂会坐视不理?”
“可是……”
“大师兄令三师兄前去蓝极宗,不也是料到了现下状况?”王冬立时打断穆贝贝的后话,“他们虽是一群老古董,但也还没胆大到要把唐门搅进这趟浑水里。但是显然他们还是做了,说明幕后之人已经万事俱备了,凭师兄也很难控制这个局面了。”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是雨浩不一样。”王冬提及霍雨浩,眼睛不免亮了亮,转瞬又是黯然,“但我不知如何与他联系,只得唤人将自己放上暗杀榜中。”
“六师弟,你……”穆贝贝瞳孔微缩,面容流露出一抹憾色。
王冬看着师兄的脸色变化,他眨眨眼,又扬起平日的灿烂微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说这些了。大师兄,要尝尝宫里新进来的茶点吗?”
“六师弟,方才可是你说的,不、要、坐、视、不、理!”贝贝的额角难得爆出几根青筋,眼藏怒火,连着再出口都是咬着牙一个个字往外蹦。但他很快又调整了神色,带着颇为和煦的笑容,只是出口的话语仍旧散着星点阴寒,“不和师兄解释解释,让自己上神梦狱的暗杀榜单是怎么一回事吗?别想着蒙混过去,凡是上了神梦狱榜单的就没有能活下来的,哪怕你是少主。”
王冬缩了缩颈子,干咳几声:“这不是为了把雨浩引过来么……”
“那你下的血本还真大啊,”贝贝抱胸,似笑非笑,“倘若小师弟没能揭下你的榜单,倘若是另外的刺客来访,你认为这昊天国内还有几人可阻神梦狱的暗杀?”
“我相信能揭下我榜单的只会是雨浩。”王冬神色柔柔,话语坚定,“他可是神梦狱培养出的一等一的人才,能与本天才太子对招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还真是……”贝贝嘴角抽搐,转而想起方才王冬面对自己突然的反应,又是无奈摇摇头——他的这位六师弟倒的确是有自傲的资本。
“只是想要引小师弟过来也不一定要自己把自己往神梦狱的暗杀名单里送吧?”穆贝贝揉揉额角,颇感头痛,“虽说也的确将小师弟拉进了我们的阵营,可你想过如何摆脱之后的暗杀吗?”
“大师兄认为在这里谁最希望暗杀成功?”王冬歪歪头,笑得人畜无害。
穆贝贝陷入了沉默。
“二宗一阁七星谷,唐门毒教神梦狱。”王冬接着说道,“这都还只是明面觊觎着昊天国土的宗门,但也足够让我们难以喘息。大师兄,若想转危为安,我们只能主动出击!”
此时的王冬完全退却了顽劣的外表,眼眸犀利,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穆贝贝微微低首,长久以来王冬在他面前都是一副人小鬼大的顽童形象,久到让他们都忘了,他也是一国的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又怎会看着这群心怀不轨之人肆意破坏国土的安宁呢?
“大师兄,”王冬似是未察出穆贝贝此时的心境变化,他抬头向门外望了望,忽尔露出寡淡笑意,“看样子雨浩今天是要去唐门一趟了,小雅师姐今日没和师兄一起进宫,想必是到了唐门议事的日子,若是被雨浩撞见的话……”
“六师弟放心吧,雨浩只会是不小心听见了长老和小雅的对话。”穆贝贝叹了一声,向王冬拱拱手,便是后退一步回身拉开门离去。
王冬在殿堂来回踱步数次,也是冲出大殿,他唤了一个伶俐的小厮拿来几样伤药,便是朝着暗卫的寝房方向掠去。
纵使唐门内有贝贝等人看顾,然唐门之中暗器从生,便是门内弟子想要完全避开也须费些时日,何况是对唐门一知半解的灵冰刺客。
日阳迟暮,夜色渐浓,却依然瞧不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影。
王冬仍旧正坐在木椅上,轻放在桌上的手却开始慢慢攥紧,几条青虬盘旋缠绕在手背上。终于,在响起二更天的鼓声时,王冬到底是压抑不住心底的冲动站起身便要朝唐门而去。
“少主,”一道黑影闪现在王冬身后,“灵冰正在去往唐门禁地调查的路上。”
“他可有受伤?”王冬听到了这个声音,努力平缓语气问道。
黑影朝着太子方向单膝跪下,“灵冰一切平安。”
王冬舒了一口气,重坐回木椅上,向黑影挥挥手,后者随即叩首起身,向王冬禀明唐门现下的情况。
当王冬听到霍雨浩破坏唐门藏在暗处的机关箭弩时,原本捶在身侧的手又不自主再度紧握成拳,其力道之大到连还在讲述经过的人影也迟疑着放缓了声音。
“继续。”王冬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闭眼压下噌噌上涨的怒火,才是低声喝道。
人影点点头,又微侧头观察了主子的神情,确认对方面色无太多的怒容,才是接着方才的内容继续说了下去。
待王冬听完了唐门今夜发生的所有事,鼓楼再次敲响——已是到了三更夜了。
人影说完了今夜发生的事便是后退一步,躬身低首静默立在太子身后,等待着对方新的指令。
“凌江,你先回去吧。”王冬头疼地以手抵在眉心捏了捏,“雨浩今晚这么一闹腾,只怕唐门没几日清闲的时间了。你今晚且先回去休养一晚,明日再去唐门监视他们之后的动向。”
“可万一……”
“方才你不是说正瞧见敏、力二堂的堂主发生了些许争执么?”王冬取过桌上的茶水斟上一杯,“若是附近未发现其他几位堂主的身影,那么就力堂主那一点必然的脾性,必定会与敏堂主对打起来,那么唐门的注意必定在这二位堂主身上,雨浩当是。”
凌江听着王冬的分析陷入沉思,忽觉面前刮来一道并不猛烈的罡风,他下意识抬掌,恰接住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水。
王冬抿了一口茶,继续淡淡说道,“还要多亏敏、力二位堂主争取的一夜时间,雨浩想必能带回来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吧……”
凌江一口喝干茶水,将空茶杯轻放在桌上:“灵冰武功高强,且善隐匿行踪,此行定有不少的收获。”
王冬抿了抿唇,举杯的动作停顿半空,又是轻轻叹息放在桌上,“此行若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固然尚可,而我担心他会勉强自己行事。”
“少主多虑了,”凌江顿了顿,“灵冰早年随首座闭关习武,已是将首座的本领学得七七八八,且又多次完成艰巨的任务,其身手想要在唐门全身而退还是轻而易举的。”
“太过小看唐门,可不是一件好事。”王冬摇摇头,制住凌江欲说下去的话头,“时辰也不早了,且先下去歇息吧。”
“……属下遵命。”凌江低声言道,随即再叩首行礼而后告退。
王冬孤坐在朦胧的月色下,直致四更的鼓声响起,他心有所感地抬头透过窗户望向附近的皇墙一隅,眸中无端染上些许喜意。他猛然起了身,便是要推开屋门,却是记起屋间的主人让他好等,面上的喜色随即冲淡,心中的郁愤陡然翻腾,在心念之人踏进房内之时彻底爆发。
“灵冰伤好却不来谒见本宫,这么晚去了哪里了?”
霍雨浩正准备点灯,被王冬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下,微愣了愣才掏出火折子点燃最近的一盏油灯,而后将受伤的手放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看着。
“不去谒见太子是灵冰之过错,请殿下责罚。”霍雨浩垂着眸,嗅着从掌心散发的一股股清香,蹙了蹙眉。
王冬同样闻到了这股香气,暂不理会暗卫的致歉,他起身快步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再凑到自己鼻尖底下仔细嗅闻着,惊愤开口:“千里香?他们竟然敢在暗器上下毒?”
霍雨浩深深看了王冬一眼,才是幽幽说道:“看来灵冰的任何动向都被殿下了如指掌呢。”
“……不是,灵,雨浩,你听我解释。”王冬面上的愤怒早已消失,在听到霍雨浩不带情绪的抱怨便觉心头拔凉,手忙脚乱的便要同对方解释。
霍雨浩摇摇头,阻止了太子的动作:“殿下,灵冰方前便是说过,殿下无错,更不用同身为臣子的我等告错。”
“可我从未将你视作臣子!”王冬看着霍雨浩,“雨浩,你可明白?”
霍雨浩看着对方,对方的眼睛是如此的澄净湿润,连同倒映在眼底的那昏黯火光都明堂不少,甚至将整个眼珠都渲染出奇异绚丽的色彩,散发着摄人心魂的力量。
暗卫快速垂下眼帘,“殿下,您还是不明白。”
“您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而我是荣获殿下恩宠的臣子,我们之间的情感远比寻常人想象的要艰巨,这条道路注定荆棘密布。”暗卫不看太子失落的面色而自顾自接下去说道,“但若殿下已做好准备,灵冰陪着殿下走下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王冬缓慢眨了眨眼,才是取过带来的药箱,借着火光小心翼翼清理着掌心的伤口,专心致志包扎好才牵起对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王冬此生只愿与霍雨浩终老,并愿在此誓言,绝不辜负霍雨浩,不离不弃,护他一世安康无忧。”
“殿下这是把灵冰当孩子哄了吗?”
“才不是,我是真心……”王冬抬头,急着反驳,但在看见霍雨浩的神情瞬间止住话头。
霍雨浩许久不等王冬的后文,略偏头轻声问询:“殿下?”
“雨浩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王冬猛然回神,喃喃开口 ,“我还以为再看不见你的笑容了。”
霍雨浩这才恍悟,下意识拿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殿下若是喜欢,灵冰可以……”
“雨浩,可以与我做个约定吗?”王冬有节奏地抚弄着握在掌中的手腕,两眼直勾勾盯着后者。
霍雨浩直觉阵阵酥麻从手腕传来,便想缩回手,却发现自己无法逃脱王冬的魔爪,他又施力想挣开,而王冬的手仿佛黏在自己腕上一般如何也甩脱不得。
“雨浩,没用的,”王冬笑眯眯开口,“唐门绝学控鹤擒龙可不是这么容易能挣脱的,小雅姐也和你展示过哦。”
霍雨浩无奈,叹道,“殿下想要灵冰做什么?”
王冬张了张嘴,又陷入了沉默。他抬头看着暗卫深邃的蓝眸,终是将欲出口的话语尽数剿灭在舌苔之下。
“雨浩,答应我,以后要开开心心的活着。”王冬敛眸,不见霍雨浩惊愕的神色,低头检查着自己包扎的地方。
霍雨浩的眸子微微触动,眼眶中荡漾出层层波澜。他极力克制着起伏的心境,滚了滚喉头,才低声着回道:“臣……我会的。”
『在你我时间之尽头。』暗卫垂着眼帘,将自己的承诺收在心坎之中。
两人间再次陷入一次良久的沉默。霍雨浩拨了拨灯芯,才是问道:“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能谈谈关于唐门的问题了?”
“有什么发现?”王冬长舒一口气,他或许要感谢这黯淡的烛火——在听见霍雨浩的询问后即便摆出一副太子的面孔,也是无法注意到薄红的脸颊。
霍雨浩全全沉浸了自己潜伏唐门时发生的事,忆起在议事厅与唐雅交流的那位长老:“唐门现主事之人可还是唐门主?”
“看来雨浩是发现了相当有趣的事呢。”王冬闻言,并未正面给予答复,反而露出了个饶有兴味的笑容。
霍雨浩闻言亦是笑了笑,不过在王冬看来明显多了一层调侃意味,“看来殿下也并非那长老口中的无知啊。”
“他竟是如此评价本宫?”王冬挑挑眉,“荣幸,本宫甚是荣幸。”
暗卫看着太子身后就要扬起来左右晃动的大尾巴,摇摇头将正题拉回来:“不过出于时间的紧迫,我并未探听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他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回想着唐门长老在同唐雅,门中其他弟子交谈时候的行为举止,“那长老在同唐门主交谈时,虽态度看着卑躬屈膝,然其言语颇为犀利,且多次顶撞门主却不聊表歉意,而在背对门主又将自己的贪欲尽数显露,在对同门弟子时颇是趾高气昂,僭越做出决议,仿佛他便是真正的唐门主。”
王冬频频点头,脸上掩饰不住对霍雨浩的赞赏,在对方点评完这位唐门长老后鼓了鼓掌才是接话道,“不愧是雨浩,只是简短的照面,便是能得出这些结论。”
“是他太不擅于掩藏自己的欲望罢了。”霍雨浩敲着下巴,抛出自己的疑问,“但我更好奇的,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呢?”
“雨浩以为唐门的现状并非那长老一人所为?”
“呵,他不过是有心人放在明面的饵罢了,”霍雨浩嗤笑一声,“一个无法将自己的野心藏掩得住的人注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王冬点点头:“说的不错,而这也是我的人一直在排查的方向。”
“有头绪吗?”
“雨浩看起来并不惊讶?”
面对王冬的探寻,霍雨浩淡淡说道:“您贵为太子,家国出现了乱臣贼子却还如此淡定,若非大愚便是荒愚。”
“还真是犀利的评价,”王冬耸耸肩,“当年唐门有异动之时,父王碍于情面将此事交于我解决,我便是慢慢在唐门中插入自己的耳目调查,最后发现了唐门大长老唐普与外族门派有不一般的联系。”
说着,王冬从袖口抽出一叠信件交给霍雨浩,“这是影卫从唐门抄写来的部分信件。”
霍雨浩点点头打开信件,借着灯火查阅,忽尔怪异一笑,指了指其中的一封,“清水阁?”
“有问题吗?”王冬凑过来也将唐门与清水阁相关的信件往来看了看,又状似恍然,对着霍雨浩神神秘秘道,“雨浩,你该不会也对唐普关于风花之事产生了怀疑吧?”
“也对,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敢这么放肆,身为男人是要嫉妒的。”
“……殿下,您想的是否多有偏颇,”霍雨浩扶额,揉揉作痛的额角,“清水阁确属花柳之地,但也不可小瞧其中的女弟子。”
“本太子当然没有轻视的意思!”王冬随即一本正经地答道。
霍雨浩看着板着面孔的太子殿下,幽幽说出清水阁的情报:“据我所知,清水阁的女弟子并非寻常花柳女子,她们同样怀有相当武力,若是有对她们抱有非分之想的男子,下场只有一个……”
王冬抖了抖激灵:“女人真可怕。”继而又问道,“不过雨浩你又是从哪打听到这些情报的?”
“作为一个暗杀组织了解现今武林一些势力的情报是很有必要的吧。”霍雨浩歪歪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当然,这些情报的用途只有一个——杀人。”
“……怎么觉得神梦狱才是最可怕的存在?”王冬揉揉脸颊,“雨浩,你说神梦狱会不会是幕后主使?”
“殿下,”霍雨浩说着抽出腰间的匕首,在烛火下泛着惨色冷光,“眼下正处家国存亡危机之时,还请殿下用心待之。”
“本太子当然是认真的,”王冬正色道,“正所谓家贼难防,所以神梦狱当然不能排除在外。”
霍雨浩闻言放下匕首敲着下巴陷入沉思,王冬随之吁了一口气。
“殿下言之在理,”霍雨浩将匕首重套在腰间,又回身走至衣橱寻出些许常衣褥子,整理挂在身上,便是再向已是呆滞的王冬辞行,“殿下既有如此大义灭亲之义举,臣甚欣慰而欲与殿下分忧,愿就此前去清水阁探探深浅,还望殿下恩准。”
“……雨浩,”王冬摆摆手,轻咳一声,“我们还是谈回正事。”
“请殿下准许臣前往清水阁一探。”霍雨浩恭谨行礼,肃穆言道,“神梦狱故而不可排除在外,然清水阁与唐门的书信往来确有疑虑。”
王冬扬眉,霍雨浩上前一步指了指信件之中的几个字眼:“‘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句话后的日期在前年孟秋初三。”
“看着倒是寻常之言,雨浩看出何处欠妥?”王冬扫一眼,抬头问道。
霍雨浩闻言莞尔,“据我所知,前年孟秋初七,清水阁恰停东海岸。”
“七夕鹊桥,情人相会,”王冬思索片刻,摇摇手中信纸,“或有不可?”
霍雨浩不答,而是又抽出唐普与清水阁过去的书信往来,“殿下且再看看:丁酉孟夏,清明踏青,戊戌孟春,上元相见,己亥季春,上巳约会……可觉出其中的微妙?”
“清明、上元、上巳,这些均是情人相会的日子……”王冬摸摸下巴,“每年都与清水阁的情人相见,想不到唐普还挺痴情。”
“殿下可知,清水阁常年漂游在海面上?”暗卫走至窗前打了个呼哨,一只黑鹰落在窗台低低鸣叫一声,便又跳上他的手臂上,“海上行踪飘忽,他们又如何能年年在固定时日相见?”
“你怀疑清水阁这几年都待在昊天附近海域?”王冬看着霍雨浩抬手摸了摸黑鹰的颈羽问道。
霍雨浩将一张纸条塞进黑鹰的脚踝的竹筒里,轻扬手臂,黑鹰就势振翅飞上高空离去。“刚刚我已写信与清水阁,两周后于东海岸一叙。”他同王冬解释,“清水阁非一般人能进,他们有自己的辨识标记,不过与唐门的交往频繁,倒叫我们钻了空子。”
霍雨浩眼露狡黠,“唐门与清水阁之间到底进行何种交易,不妨就让臣去探探。殿下可愿与臣配合,作戏唱与清水阁?”
“呵,说着我也好奇了,那就去吧。”王冬兴致上来,拉着霍雨浩出了房间,奔向自己的内殿,转过一方拐角,进了书房,“雨浩有何想法?”
“真真假假,虚实难辨。”霍雨浩眼中放光,“打草惊蛇,却也不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机会。”
王冬一愣,继而捧腹笑道:“引蛇出洞,主动出击,哈,雨浩你我可是想到一处去了。”
他将书房桌案上摆放的砚台转动一周,伴随“咔咔”机械声响,二人身后的书柜开始缓缓向两侧移动,露出藏在其后的暗室。太子与暗卫对视一眼,扬扬下巴率先钻了进去。
霍雨浩抬头望望四周,随即快步跟在王冬身后。在二人均消失在黑暗中,书柜再度发出机械声响,一切重归原位,只余下桌案徐徐燃烧着的油灯。
王霍二人小心翼翼在暗道中行走,直触碰到铁质感而冰冷的大门,走在前面的王冬施力推开,便有两簇幽绿的火焰从旁掠过,沿途点亮内室的两边蜡烛,以至于墙壁上的人皮面具被映照出诡异的绿光,其下方的石桌柜台上亦是摆放着不少颜色各异的药剂和工具。
王冬在各色的药剂与工具中挑选着自己所需要的用具,余光瞥见自家的暗卫正兴趣盎然地在石室中左顾右盼,观摩着墙壁上的面具,唇角不自主向上挑了挑,骄傲着向对方炫耀着:
“这里是父王引以为傲的密室,里面摆放的药剂可都是他用自己四处寻来的高档药材制成的,便是短时间内制作易容所需的面具,也可保证药性温和的同时还能确保面具的质量,足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霍雨浩点点头,毫不掩饰对于王冬父亲,也便是当今昊天王的赞赏:“今日有幸见到师叔的密室,倒是明白了些千面仙的由来。”
“若是说道这易容之术,普天之下只怕无人可及师叔。”霍雨浩碰了碰装着药剂的杯壁,轻嗅间只觉阵阵沁心的淡香,全无刺鼻的味道,“传言师叔配置的易容药水带有的独特芬芳,这才给他的称号中带上一个仙字,倒也是杀手界的奇谈了。”
“父王毕生的喜好便是配置各样的药水,”王冬搅弄着药剂,不时取出新的药液滴进去,拿着小棍缓慢搅动着,“不以真面示人大概也是作为杀手的习惯使然,他也经常扮作寻常侍从在王宫内走动,或是出宫视察,有时候连母后也认不出他呢。”
“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大王呢。”霍雨浩失笑,寻了个石凳坐下,静静看着王冬在幽幽暗绿的烛光下忙碌的身影。
“明明是一个甩手掌柜,”王冬撇撇嘴,拿着调配好的药剂走向霍雨浩,在其后方的墙壁上拿下一张面具浸泡在药剂里,“否则也不会在我方接触朝廷就经常性不见踪影,叫太傅吹胡子瞪眼,摇着脑袋手把手教我处理大小事务。”
“……或许大王是想尽快让殿下继承王位呢?”
“这分明就是揠苗助长。”王冬忿忿舞了舞拳。
霍雨浩偏了偏头,他的眼里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艳,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听着王冬分享的昊天王与王后之间的趣事。
良久,王冬才止住兴头,发现了缄默不言的暗卫。
“可是想起了些令你不开心的往事?”王冬也靠着霍雨浩坐下来,将对方微凉的手捂到自己的掌心中,眼中带着关切问道。
霍雨浩有片刻的愣神,才是摇摇头。他回握住太子温热的手心,轻阖着眼帘:“殿下多虑了,殿下能同灵冰诉说曾经,灵冰很开心呢。”
王冬皱了皱眉,滚了滚喉头将面具从药水中提起,揩干上面的水分递给霍雨浩:“时间有些紧迫,雨浩你带上试试看是否不适?”
霍雨浩点点头,取过面具罩在自己的面皮上。面具薄如蝉翼,即刻严密紧实地贴与他的脸皮,除却清凉的质感,暗卫并未感受到任何的不适,便是再度向太子点头,示意自己的无碍。
王冬放下眼中的忧心,看着霍雨浩又是执笔在他面上略做修整:“一切注意安全,东海镇上也有我们的人,若是遇到危险,可要寻求帮助。”
“殿下宽心,我会注意分寸。”
“说得好似清水阁不堪一击一般,”王冬碎碎念叨着,“倒是与我说的一板一眼的,不可小觑清水阁中的女弟子,不过我看雨浩你倒是有十足把握从她们那里讨到好处。”
“我并非此意,”霍雨浩闭着眼,王冬拿着笔刷戳弄得他脸上麻痒难耐,秉着呼吸同对方解释,“到底是花柳之地,我想应该不会遇上太大的危险,即使是遇上了,我应该也能有能力去……”
“正因为是花柳之地,我才更担心。”王冬急急打断霍雨浩的话语,“花柳之地不比其他,只怕那里的人会使出些下三滥的法子。”
霍雨浩闻言笑笑,他感受到王冬的担心,于是握着对方的手的力度又增加了些:“放心吧殿下,无论是什么法子,我都会解决,毕竟现在的我也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啊。”
王冬抿抿唇,在修整了面具之后反扣住霍雨浩的手腕,犹嫌不够地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抱住,才是闷闷着继续说道:“还是让凌江跟着你一起去罢,他是木讷了些,但为人细腻,有他跟着,我放心。”
霍雨浩没有拒绝,他知道此行的凶险,故而接受了王冬的安排。他睁开眼,露出一个与王冬一模一样的笑容:“殿下放心吧,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此去一路小心,切不可逞强。”王冬将霍雨浩带离了暗室,二人避过巡逻的侍卫返回寝房。王冬关好门窗,同霍雨浩再次察看了需要带上的包袱,才是碎碎继续念叨,“若是清水阁不愿放你离去,尽管同对方报出我的名字,我便不信在她们真敢对昊天国的侍卫做出什么。”
“殿下,您是否有些过于多虑了,”霍雨浩忍俊不禁,“论武功清水阁中之人也鲜少能对我造成威胁,即便是用上软筋散等能暂时散去武功的毒药,我体内的两种蛊毒也可轻易化解。殿下在焦虑什么?”
王冬扶额,看着暗卫清澈纯净的神态,嘟哝着道:“就是你这副样子才更让我担心啊。”
霍雨浩拧眉,更为的困惑。王冬亦不作解释,挥挥手,“罢了罢了,让凌江多关注些清水阁的动向,雨浩你就按时赴约便可。”
说着陡然加重语气,“不许擅自行动!”
霍雨浩还想争辩几句,但见太子神色严肃,全不似玩笑,只得点头应和。他抬头望望天色,从挂在腰间的百宝囊中取出一枚小药丸递给王冬:“回来路上我便发现了唐门在暗器中做的手脚,或许是他们翻新的过急,这千里香的药性至多也仅能维系三日。”
王冬玩味地将霍雨浩递来的药丸放进自己常用的香囊之中,冲对方了然地点点头:“如此,可算是万事俱备了。”
“那么灵冰就先行离去了。”霍雨浩拱手向王冬辞退,轻巧翻出高高的城墙融于沉沉的夜色之中。
王冬盯着霍雨浩离去的方向默立良久,才是折回东宫正殿,吩咐众人做好接待唐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