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本略作沉吟说道:“老宰辅,河西今年的财税总计一百五十万贯左右,财税的变化并不大。”
反正这些东西,窦威的能量,恐怕早知道了,可在岑文本看来,丝路真正的变化,真正的财富并不在赋税上。
所有人也都同时看向薛万彻。
如常州刺史张成行这种处于中下游的刺史多少有些紧张。
述职其实就是一场刺史之间政绩的比拼。
所有的刺史都在场,大家一同汇报,皇帝通过这种方式方法激励那些垫底的刺史。
同时也是大家一同发言,让各方吸收对方的优点,同时发现自己的缺点。
薛万彻看窦威看过来,连忙拱手答道:“世叔,岭南差岑大人的丝路太多了,整个岭南道只有总计十八万贯左右的财税收入。”
“岭南和以前的变化并不大。”
“如果连岭南道这个最贫穷落后的地方也后来居上,明日的述职大议,我们真的只能看哪位的脸色了。”
……
许多人都不由地松了口气,很多人都在担心,岭南的变化,岭南变化太大,明日述职,李恪坐在高处就要申饬他们不按照朝廷的命令切实推行落实服务型官府了。
虽然对于朝廷的很多政令,只要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大家都会暗中抵触,比如租庸调制,做得最好的也就大唐起家的龙兴之地并州,关陇和益州等少数几地,其他地方做做样子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皇帝知道,可也无可奈何。
现在不同了,今年主持大议的是李恪,皇帝批评大家几句,大家受着就行了,可大家绝不想让李恪一个后生晚辈,坐在高处,点名批评。
现在可以放松了,事实证明,服务型官府并没有李恪天花乱坠说得好。
窦威一张老脸笑得更加灿烂了。
他刚要说话,有人匆匆进来汇报:“老爷,长孙別驾到了。”
“辅机,你家的麒麟儿来了。”窦威扭头冲长孙无忌和煦地说道。
长孙无忌连忙谦虚道:“窦老,你可别太夸赞他,他最多只是一个中人之姿。”
说话的功夫,长孙冲入内:“拜见窦老,以及在座的诸位叔伯。”
“好,身上有一股年轻人的朝气,不愧是我关陇系小辈中的俊杰。”窦威似乎十分满意,点头评价道。
待长孙冲坐下后,窦威慈祥笑着说道:“冲儿,刚才推行服务型官府的其他两地都说了他们的财税收入,我这个老家伙也想听一听你们益州的这一年的成果,能跟我说说吗?”
“长者问,自无不可。”长孙冲作揖洒脱说道:“今年益州的财税总额三十二万贯。”
他没有太多的解释,说完后就闭口不言。
窦威点了点头:“比去年少了,不过也能理解,益州今年发生了些乱子。”
“河西的繁荣,得益于丝路这个先天的条件,而益州也是沾了丝路的光,江南许多有苎麻的地方也都是如此。”
“你们看看岭南,推行服务型官府已经第二个年头了,也并无什么起色不是吗?”
“通过三地一个个鲜活的例子,是不是能看得出,其实这个服务型官府的革新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呢?”
“对对对。”
“窦老说得对,这个服务型官府要说就是听着好听,中看不中用,朝廷是应该停止了。”
“对,是应该停止了,大张旗鼓,耗费人力物力精力,对繁荣天下并没有太多助益,不能继续做这些徒有其名,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百姓还是想要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服务百姓,服务百姓,听得好听,又填不饱肚子有什么用。”
……
长孙冲听的这些人如此贬低评价大哥的理念,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来。
他刚想要起身反驳,却注意到岑文本摇了摇头,薛万彻在众人热闹的议论中低头饮酒。
于是他忍了下来。
他到想要看看,窦威还想说些什么。
“我们士族累受皇恩,也不能不思君恩。”窦威又开口了,说道:“朝廷的政令出现偏差,大家要有不乱反正的勇气。”
岑文本的眼睛微微一缩,窦威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他是想要用刚才那段歪理,在明日发起对服务型官府的挑战,实现所谓的拨乱反正。
“当然单单这些还是不够的,吴王对我们士族的评价有些刻薄了,比如说我们士族现在腐朽了,满脑子只想着小圈圈的利益。”
“我们不能因此而心怀怨恨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过我们士族现在的确不够主动敢为天下先了。”
“失去了吴王论士族前世今身中所提及士族诞生之初为天下人谋福利的主动性。”
“这一点我们要改正。”
随即又是一片附和声,待声音落下后,窦威继而又说道:“既然要改正,我们就要有个章程出来。”
这时窦威停顿下来。
大家都有些愣怔,不清楚要做个什么章程,从窦唯的话中,大家有种错觉,仿佛窦威希望大家自救革新。
这可是断士族根基的事情!
“窦老且说。”王珪拱手说道。
王珪一开口,短暂的寂静便被打破。
“窦老吩咐,我们一定遵从。”
“窦老说说您的想法,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听着吧。”
……
高季辅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窦威,不由得微微皱眉,他有种感觉,这才是窦威今夜真正的目的。
提醒大家攻陷吴王李恪的服务型官府,只是一个附带的目的。
窦威压了压手,继续慢吞吞地说道:“老朽老了,有些想法,能不能实现,还要看你们,我姑且说说,你们帮着参详参详。”
“退隐之后,尤其是河西的繁荣后,我认真研究,发现追根究底的原因,还是商业的繁荣,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我们士族人手中有资源,丝路那些商贾成立所谓的商会,一起来互通有无,我觉得很不错,我们这些人也应该成立几个商会。”
“商贾的繁荣,可以让百姓也从中受益不是吗?”
“另外就是培养教育下一代,我们士族中有些年轻人,锦衣玉食,很多人都腹中空空,徒有其表,承先的那个孩子就是最好的典型。”
“害人害己!”
“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为培养下一代做准备,成立最好的学塾,集中我们士族中最优秀的人来教育培养他们。”
“就比如崔家大儒崔宗伯,不能只教授家中弟子,成立学塾后,要培养我们士族所有的年轻子弟。”
“同时寒门中有杰出者,我们也可以纳入其中,为朝廷,为国家培养人才。”
……
窦威还在侃侃而谈,岑文本的心情则在不断的沉重。
当外来压力逐渐增加,顽固守旧的一方也终于开始行动起来。
当然这不是自救革新。
这种积极的变化,使这些人要形成更为紧密的团结!
商贾上,效仿丝路上曹有德那些人成立商会,形成更为紧密的网络。
成立学塾同样也是效仿河西。
可是这座士族的学塾,不会有为国为民、精忠报国、天下大同、和而不同的理念。
说白了,这就是要利用学塾培养更多的士族人才充斥朝堂和朝野,同时吸纳寒门,变相的垄断权利!
这一夜,所有人都心思各异,被窦威计划背后隐藏的目的给吓到了。
大家都没有当场表态,笑话,一个更为广泛的联合谁说了算,涉及的利益太多了,如果真的这么好联合,大家早就联合了,还用得着等你窦威来提出来吗?
想要得到大家的认同和拥戴,那就得拿出能力。
能不能让大家心悦诚服,至少让绝大多数人心悦诚服。
而窦威之前已经给大家指了一条攻挞李恪的方法,所有人都明白,窦威就是向大家展现能力,连攻陷的借口和理论都给提供了。
翌日。
“听说了吗,朝廷征辽已经花费了两百万贯,甚至更多。”
“这么多?这是真的,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真的了,听说虞世南老大人病倒,就是因为给监国上书,希望劝说停止这场空耗国库的战争,把这些钱拿来改善百姓生活,被否决了,才一气病倒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虞世南老大人不愧是忠臣,可惜了,自古忠臣都难善终!”
“陛下只想着打仗,咱们百姓还过得苦巴巴的呢,有这钱还不如给咱们花了呢。”
……
忽然间,一则关于征辽花费之巨的谣言出现在长安城内。
虞世南府中。
窦威和虞世南听完心腹管家的汇报,笑着说道:“老伙计,这则流言,句句诛心啊!就算明年拿下辽东又如何,那些百姓看到这么大的消耗,如果花费在他们身上会如何如何,心中一定会不满,皇帝胜了也是败了。”
虞世南靠在床头,脸上浮现得意的神色:“现在开始打击皇帝的政治声望,等他凯旋班师回朝就会发现,他更加需要依赖我们了。”
“现在应该正在大议吧?昨天得到暗示的各州府刺史应该会对那竖子所为的服务型官府发起挑战吧?”虞世南的脸上不由露出解恨的冷笑。
他被李恪摆了一道,差一点断送了这条老命,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窦威点头踌躇满志道:“放心吧,大家都不希望所谓的服务型官府真的全面推行。”
“只要今天发起的挑战成功,是给咱们立威,让他们看一看,斗李恪,还是得我们,皇帝回来,瓜分丝路,顺势成立商会,让所有人利益均沾,有了利益,他们自然会围拢在我们的身边。”
“李恪除了那些蛊惑人心的理念,这也是他能够做成事情的原因,这竖子了不得啊!”
“走完了前面这两步,以利益为纽带,创办我们士族书院,以恩师的方式培养人才,吸纳寒门俊杰。”
“未来,我们身处江湖,却能遥控庙堂,老伙计真实难为你能够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虞世南面色不由变得潮红,脸上浮现出解恨的神色。
窦威打趣道:“老伙计,可不能激动了,第一步胜利的消息传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便宜我喽。”
哈哈……
虞世南并不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这是他琢磨了月余时间,报仇的计划。
李恪抽他一闷棍,打他一耳光,用一个小侍女羞辱他!
他与窦威几乎都快成了其他士族人眼中的笑话了。
现在李恪给他这个机会了,岭南发展缓慢,益州出事牵累,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