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上,二人一路无话。谢撷退去了平日吊儿郎当或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合目抄手,倚着车壁不言不语。
“你早就知道了?”许久后,绣绣终于低低地发问。
“没有那么早。只是在你嫁进来之后,我以为你是皇帝的暗卫,故意接近我。但这也没什么,谢家该没的,也早就交回去了。直到后来,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睁眼看向绣绣,声音淡漠,“真正的前朝公主,究竟是谁?”
“陈大人可谓是只老狐狸,为保护前朝最后一点血脉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他真的会这样将公主光明正大地置于炭火之上?流放边疆,严寒之地,想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死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若是那位公主并未被流放,而是作为一家主母,生活无忧——”
绣绣静静地看着他,末了只道:“谢小侯爷不愧是谢小侯爷。”
谢撷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老侯爷去世之前声令他藏拙,谢家偌大家业,本就令皇上猜忌,父亲唯一的希望也不过是让他做个纨绔,就此富贵一生。
“我们现在是去皇宫吗?夫君。”绣绣轻声问,“你要将我献给皇上吗?”
“若你只是个罪臣之婢,我谢家保得住。但你如此身份,”谢撷断然道,“我不能袖手旁观。”
绣绣笑了笑,突然正坐,深深地拜下去,道:“我本微芥,死不足惜。可恕我直言,我相信这个条件提出之后,夫君可能需要三思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怀了你的孩子。”
谢撷很久没有说话。许久后,他双眼通红,咬着牙说:“你——”
有尖锐的声响猝然响起,马车猛然止住,车厢摇晃,他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胸前。未几,有兵将的声音响起:“听说最近有反贼在城内潜藏,某奉皇上旨意前来彻查,还请方便。”
车夫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吗?”
“不必。是本侯亲自向皇上请旨捉拿。”谢撷掀起帘子,面无表情地说,“谢侯夫人顾绣绣,乃是前朝公主。”
绣绣的姿态很顺从,她走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看他。他凝视着她的背影,试图猜测她的想法,而最终只是颓然地倒在了马车里,任凭自己失去全部的力气。
谢家的人很快听闻此事。为首的谢春领着一帮下人一声不吭地跪在了车门外,这忠心耿耿的仆人对他说:“您做得很好。”
“谢春,这谢家的家主太难当了。”谢撷苦笑了一下,“我是做对了,可是现在想想......还不如做错的好。”
他吸了口气,又说:“可我不能拿谢家来赌。”
他想要个孩子,他想要个家。可是伸出手,握住的只是空气,与似是虚无的年华。
绣绣以为自己不会活下来。但是很明显皇帝想要的更多,他没有急于杀她,甚至没有急于给她上刑,而是想要从她嘴里听到更多关于逆党的消息。在她置若罔闻三天之后,皇帝亲自来见她。
“朕真的没有想到谢夫人便是前朝遗落的血脉。”皇帝得意地笑了笑,“按身份,朕与你说不定还有一丝表亲的关系。”
绣绣轻蔑地道:“我父皇对你父亲视若兄弟,却被你们卫家背叛。我与窃国之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皇帝立刻变了脸色,怒道:“朕给你一分脸面,你休要不识抬举!”说完便拂袖而去,临走前示意动刑。
得到旨意的刑官再无顾忌,狞笑着向她走来。
“你们当然可以随意对我用刑,但是此时我肚子里有谢侯唯一的亲生骨肉,我劝你们最好想清楚一点。”绣绣道,“我现在死活自然是无所谓,可是这孩子,我不信这孩子没了以后,谢侯会轻易饶过各位。”
刑官虽疑心她在虚张声势,但碍于谢撷,仍是狐疑地相互瞄了一眼:“你如此身份,谢侯也保你不得。他主动将你供出来,对你早就没有什么夫妻之情,更何况这个孽种。”
“大人多虑了。”绣绣柔声说,“能不伤害孩子对我上刑的方式自然有许多种,我是为大人着想。诚然,我也确实想保住这个孩子,毕竟这对我们都有利无害。纵使谢侯不想要这个孩子,但以他的为人,肯定是不想这孩子莫名其妙地死去的。”
绣绣被囚已有一月之余,在宗正寺活到现在的,她是第一个。
皇上似乎颇有信心,此时按照惯例下江南巡游,谢撷并未随侍。
他消瘦的速度令人触目惊心,斜倚春栏之时,谢春轻声对他道:“爷,吃点东西吧。”
谢撷只是摇头,问:“……慕家怎么说?”
谢春笑道:“自然是愿意的,谢侯提亲,慕老爷子自是一百个应许。不久以后便会议小礼。”
谢撷眼中并未见喜色。他得忘记绣绣,慕小姐天真烂漫,并非不是良配。有人小步上来,对谢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谢春脸色骤变,看着谢撷欲言又止。
“怎么了?”
谢春沉默不语,良久后,咬牙道:“夫......顾小姐她,小产了。”
谢撷浑身一震,然后掉头便走,对下人吼道:“备马!”
谢春一把抓住他,急声道:“爷这样就前功尽弃了啊!”
他充耳不闻,翻身上马,耳边掠过的似是簌簌的风声,又仿佛是轰隆的雷鸣。他直奔宗正寺,忽视狱首所有的媚与辩解。绣绣小产之后,他们不敢再施刑,而是请了个郎中来瞧。他驻足于与她一门之隔之处,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惨呼声。
谢撷等了很久,直到他们允许他进去,看他曾经的妻。
帷幕垂下来。她不愿意见他,只隔着一层纱帘虚弱地唤道:“阿撷。”
“你还好吗?”他沙哑着嗓子问她。
她不太好,因为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她呜咽着,有血腥气挥之不散。
但绣绣只说:“我不怨你,只是……只是孩子没有了呀。他还那么小,甚至还没有成形。我·····…我怕是活不成了,可是阿撷……我真的想要他。”
绣绣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她掀开帷幕泪凝于睫。
谢撷不知道她这样的神态有几分真情几分作态,就如她先前让他一心一意地喜欢她,又猝不及防地失去她。她百般算计,拿他的孩子当筹码,践踏他的真心。
可是,她哭出声的这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不能看着她死去,即使这并非他的本意。
可最后的最后他的绣绣还是死了
谢撷终日对朝政事不管不顾,盘的一大部局也就这样拱手让于他人,他这回是彻彻底底做了一个逍遥快活的谢郎君,只是他再无娶妻,历史上也只有绣绣一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