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泣血的话语，一页页斑驳的回忆，胡乱在我那脑中冲撞起来，泪涕泗流，我感到忽冷忽热，只好嘶哑着喉咙一声声喊着:“忍冬，忍冬……”
正当我感到可能要病死宫中时，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我依稀记得她身着鹅黄宫衣，眉眼清秀。
这便是忍冬。
同凝安的稚气未脱不同，忍冬稳重而又显得几分木讷。
忍冬看到我面色潮红，唇色苍白的模样显然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探我的体温，而后皱起眉头，冲外喊：“素心，快去请太医。”
门外道：“忍冬姑姑，素心还在罚跪。”
忍冬眉头皱得愈发厉害，语气也有几分冷，“那便你去。”
我只感觉到忍冬用手帕轻柔地擦拭我的冷汗，问我:“娘娘，奴婢去唤陛下来可好？”
我几乎下意识道:“不必。”
对于嘉祺，我本是无感的。
他出身低贱，母亲婉贵人只是先皇酒后乱性的一个寒衣婢子。
即便生下嘉祺，也未得先皇半分宠爱，更因生下皇子，遭后妃苛待，匆匆半年便病逝。
然我实在想不到，那样琼枝梅骨的仙姿，清澈含笑的明眸，可以谋划如此深远，一夜之间扳倒众多百年世族。
亦可以亲手灭丁氏满门后，毫无芥蒂地迎娶丁漪涵。
我实在感到毛骨悚然。
灯火明灭间，晨曦吐露，东方欲晓，发丝冷湿后又渐干，我这才松快起来。
方才出房，便见一道鹅黄色和黛青色影子跪在银白雪地中，膝下一片血红，似是跪着瓦砾。
我疑惑地问身旁的婢女：“好端端的，这……怎的，谁罚跪她们了?”
婢女道：“回娘娘的话，素心姐姐和忍冬姑姑自请罚跪呢。”
正当我欲开口问忍冬缘由，庭前走来一位小太监，他的嗓音清澈，不同于类似于谢公公的尖细，竟有些少年独有的嘶哑和低沉。想来是才入宫不久。
“奴才谢清参见贵妃娘娘。”
见我看向他，他继续道:“慈宁宫近来新得了一盆凤凰振羽，太后娘娘特邀娘娘前去赏菊。”
竟是十大名菊之七的凤凰振羽!
我好容易按耐住心中的隐隐激动。
太后与丁漪涵早已同谋，谋逆亦不过在三天之后，如今想来，恐怕赏菊是假，密谋是真。
然我并非丁漪涵，我又该如何应付?
此行不去，若四皇子日后得势，我知晓太多，势必要死；若嘉祺稳坐江山……
他虽怜惜丁漪涵，然亦可毫无顾忌地灭丁家满门，想来嘉祺是一个视江山大于儿女情长之人。
若他知晓我与四皇子有所勾结，必然会杀我而后快。
细细想来，我不禁寒毛立起。
为今之计，只有逃之夭夭。
我欲哭无泪。
我正斟酌着如何回复，忍冬挣扎着想从瓦砾中站起来，“慈宁宫危险，娘娘一人，奴婢不心安!”
虽说忍冬对我意图不明，然她好歹是照顾了我一夜，见此，我连忙吩咐宫女将她扶进殿中。
见素心仍在雪地中跪得凄惨，我终究心头一软，道:“也把素心扶进来。”
这一番折腾，我心里也有了答案。
太后野心勃勃，四皇子却闲云野鹤，向来即便是嘉祺拱手让贤，他也不会愿意。与其恳求太后饶恕我，不如撇清干系，先向嘉祺示好。
嘉祺虽难说稳坐江山，然思虑深远，励精图治，也算是个明君。即怜惜丁漪涵，想来只要我不再参与谋逆，结局不会太凄惨。
做出决定，我故作歉意地看向谢清:“谢公公也瞧见，如今我……本宫仍未大好，手下奴婢也是偷奸耍滑，急需整顿，这天寒地冻的，本宫也是受不住。”
“劳烦公公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他日必亲自告罪。”我想了想，随手从手上褪下一个赤金石榴镯子，“劳烦公公白走一趟了。”
谢清看着被塞到手中的镯子，顿了顿，道了声谢便默默离开。
我转身看向疼得俏脸发白的忍冬，叹道:“现在知道疼了吧。”
忍冬问:“娘娘为何不去?”
“不想去。”我随口说，下一刻却担忧起来，“陛下会怪罪我吗？”
太后虽是他养母，好歹有养育之恩，我如此行事，也不知会否触了嘉祺的逆鳞。
“娘娘可是忘却了?”忍冬道：“陛下说过，凡是娘娘不想参加的宴席都可不必参加，陛下都不会怪罪。何况娘娘是后宫里除了太后娘娘以外，身份最高的主位，何人敢怪罪娘娘。”
“身份最高的主位……”我嘟囔着，这才想起来。嘉祺虽说薄情，却还是很怜惜丁漪涵的。如今后宫中的妃嫔只有两人，一位是我，另一位则是太后的娘家侄女淑妃叶如初。
这般想着，猝不及防听到忍冬的抽气声，我接过宫女的药膏，道:“我来吧。”
忍冬的耳朵兀的红了，她连连向后退去，“怎能让娘娘为奴婢擦药!”
我拉住她，“你守了我一夜，如今我为你擦药也是理所应当。”
看着忍冬和素心血肉模糊的膝盖，作为现代人的我实在接受不了罚跪瓦砾这种残忍的刑法。
“怎么就自己罚跪了?”
忍冬小声地抽气，“奴婢离时未命人看护好娘娘，这才让娘娘自伤，是奴婢的疏忽。”
素心也哭哭啼啼地道：“奴婢未看护好娘娘，奴婢领罚！”
我正叹着古代的刑罚严峻，却抓到了话中细节，我状若无意地问:“你去做什么?”
“为娘娘折梅。”忍冬坦然道。
我点了点头，却还是未打消对忍冬的疑虑。
“奴才见过娘娘——”
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侧头一瞧，怎的是谢清?
未等我问话，谢清道：“贵妃娘娘有事碍身，太后娘娘特地命奴才为娘娘抬来一盆凤凰振羽。”
我看着红黄交错，花瓣舒张的凤凰振羽，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正随意地命一个婢女接过，却见谢清侧过身子，躲过婢女的手，直直向我跟前走来。
“太后亲赐，请娘娘收好。”
我即便心中诧异，却还是双手接过，接触到盆底，便觉有一纸张碍了手。
我挑了挑眉，心下了然。
我将凤凰振羽递给婢女，命她妥当安置，悄悄将纸条攒在掌心。
待屏退所有人后，我这才细细看起。
上书：“速速慈宁宫偏殿相见。”
我知晓想来是躲不掉了，便唤婢女为我更衣，婢女疑惑地问：“已近酉时，娘娘去哪？”
我道:“太后恼本宫未赴赏菊宴，本宫自要亲自登门请罪。”
待至慈宁宫正殿，却未见太后，谢清早在正殿等候，见我到来，道:“太后娘娘在偏殿，想与娘娘说些体己话……”他看向我身后的婢子奴才。
我摆摆手，屏退他们，独自一人朝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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