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同幻境,眼空四海,迹寄三掾。
晚清,民初。
天下大变,群鹿逐原,土地分裂,军阀自立,国家正走向漫长且黑暗的艰苦岁月。
北平,红梅开,冬带雪;红梅落,雪入泥,恰是香消玉殒时。
于漫天飘雪间,肖府宅外。骏马嘶鸣,男人纵身下马,英姿飒飒,剑眉星目。
红磡踏过,步履匆匆,于回廊处穿梭,惹一地红花落泥,深蓝绛袍,寒风中飘扬。
回廊深处,乌木厢房内,一室血腥。
沉香紫竹的床榻上,传来妇人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喊声。
腿部大大张开,红润唇色早已不复先前转为青白,冷汗从头顶大量冒出,逐渐侵湿锦缎被褥。
床边奋力接生的稳婆拿起手帕,紧张的擦着额头焦汗,心中思衬道:
“糟了,眼下夫人怕是难产,一尸两命,夭寿!
这肖夫人怕是要砸了我金婆婆二十年的接生招牌!”
“肖夫人这要是去了,唯恐我金老婆子自身难保,先前早有耳闻,肖夫人与肖司令鹣鲽情深,连壁接茵。
夫人且在,肖司令却从不纳妾收房,当今世上万般稀有。
一生一双人,于十里八乡早传为佳话。
“要不是这肖司令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我金婆婆万万是不会来此,现如今,这般该如何收场,可愁死我这老婆子了!”
“夫人,您且含着这绣帕切勿咬舌,相信我金老婆子,孩子准能一准生下来,放松,深吸气,孩子快要出来了!!!”
生产中的女人早濒临崩溃的边缘,恰被稳婆的那声孩子唤回意识,浑浊的眼神渐渐清明,随着她话语的引导照做,不一阵,鲜血大量从身下溃出。
见此,稳婆瞳孔放大,不由的尖叫一声,手中白帕掉落,染落污梅。
六神无主间,她步步后退,似看见洪水猛兽般,嘴里还不停道“完了,完了!!”
屋外一干人等,尚且不知屋内情况,皆是如临大敌般,守在门外。
“老爷,产房乃污秽之地,男子勿入啊!”
秦管家率家丁早以候在屋外多时,见自家老爷大步跨过青阶,硬要上前,连忙伸出双臂佯装拦住他,急声劝道。
“笑话,生吾儿阿戰时,秦管家也是这般劝阻,怎的,菱儿为吾妻,此时正是她为母最为艰难时,身为丈夫我理应陪着她,这产房何故不能进,荒谬!!”
说罢,肖伯凌面色阴沉,眼神一瞥,围绕一旁的家丁们不寒而栗,拂手,不顾秦管家的劝阻,他只身推门而入。
屋内,青玉瓷瓶中红梅绕枝,开的甚好,暖阁温炉,玉纱翻飞。
越往里进,血腥气裹着甜香迎面扑来,肖伯凌暗道不好,冲步上前,终于见着床上妙人。
全然消瘦,两鬓青丝因汗狼狈的贴于颊面,面色灰白,气若游丝。
他的眼框迅速红透,如若珍宝般,轻轻从床上抱起她,让她好舒服的靠在自己肩头,埋颈于她的发端,肖伯凌自责声声:
“菱儿,对不起,是伯凌不好,来晚了,我理应一直陪着你!
外面发生的一切纷乱,我都全然不顾了!我只要你,菱儿答应我,要活下去好不好!”
感觉到熟悉的沉木香,溺于这温热的怀抱,她强忍着生产后抽干力气的深深疲惫。
床边褶皱,菱儿指尖攥起狠狠的掐着虎口,尖锐的痛感,让她些许清醒。
秋水眼眸,满目含情;瞧着自家夫郎,几乎未闻的眼泪,她忽地笑开,如梨花新雪,耀目光彩。
“伯凌,菱儿无用,未能生下这个孩子,如今,怕是我也要随她去了,但也好在另一个世界我能以母亲的身份继续陪着她。
“你我今世虽无缘可续,可我已经在心里和你过完了余生。”
“勿责念几,生命的最后一刻与你共度,菱儿以无遗憾,唯念戰儿年幼,往后也请伯凌多多照拂。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把自己还给自己,也允许别人做自己。”
眼神朦胧间,她瞧见他最爱的夫郎。
蓝绛色的军服上,帽檐甚至肩衔处,处处侵染着旃旃白雪。
虚弱扬唇,如平常般,她想要拍开这白雪,抬手却觉千斤重。
忽地,手边温热覆来。
心照不宣般,他握住她的手,一同拂去衣服上的白雪,末了,二人相顾一笑,一如从前。
她说“真好看,真威风啊,我的大将军!”
半晌,菱儿伸出手轻轻的环抱住他,眷恋的看着他,温声请求道
“伯凌,下雪了,你能再抱抱我去看看庭外的红梅吗?”
泪光闪烁间,他用力抱紧她,似要将其融入骨血般,点头应允,沉声承诺道:
”好!只要是菱儿想去的地方,天涯海角,伯凌亦一路相伴。“
踏出门外,横身环抱,男人用蓝绛色的披风,盖在在女人的身上,一步纵深的脚印,被后来的涌上的深雪所淹没。
此景,在场其余人等,无不为之情深所感,纷纷驻足目送,让道。
这段平日里半个时辰便能到的地方,她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强撑着眼眸,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重倦意沉睡去。
打起精神,还好,她还是看见了,素雪三千,银装素裹,红梅怡然傲立。
铺天大雪渐渐淋湿二人身衫,但她却不觉冷意。
他心窝处的热意如同温润的潮水,她周身侵再其中,说不出的暖洋。
盯着他坚毅的下颌,顺着下颌往上看,星目中泛起与她同样绵延的情意,细瞧又发现他的眼睫处的白痕。
雪花滴在她的脸上,菱儿绕想她也应如是,扬唇,柔婉笑开。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最后,她还是抵不过那沉重的睡意,菱儿安静的闭上眼。
红梅落泥,曾环抱住他的左手从肩上无力垂下。
这一刻,他悲怆哀嚎,于漫天大雪间,他痛不欲生,欲与她一同去了。
梅林尽头,秦管家抱起4岁的小儿,步履蹒跚。
终是看见,亦如冰雕般一动不动,宛如死人的肖伯凌。
秦管家将小儿放了下来,长抒一口气,见少爷向老爷奔去,彻底放下心来!
”还好,还不晚!“
肖靖远短短的腿在雨雪中跑的飞快,雪深盖过积坑,重重的摔了一跤,很痛,但是他没有哭。
继而坚强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他知晓前路的尽头是他的父母。
屹立在梅林尽头的肖伯凌,腿部寒凉的积雪被悄然化开,小而温热的手,正紧紧的环抱着他的腿,天真清澈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父亲,母亲睡着了吗?”
“嗯...睡着了,我们到房间后在叫醒她,好吗?”
“好,那小妹妹呢?”
“与母亲一样长眠了,贪睡,也许再也叫不醒了!”
“哼,才不是呢!这可是我期盼好久的小妹妹,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同叫醒母亲一样,叫醒小妹妹的!”
孩子气的回答道,肖靖远顺势将脸撒娇似的牢牢贴在父亲腿上,许下承诺。
忽地,他觉察到父亲的动静,抬头,却瞧见父亲突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便哭了。
他从未看过父亲这般狼狈失态,小小的肖靖远在他身旁,顿时慌了,只想伸出手,帮父亲擦掉眼泪。
奈何身子太短,瞎扑腾的往上跳着,好在父亲余光似乎注意到了他,矮下身子,与之平视。
在肖靖远笨手笨脚的帮他拭泪时,父亲忽而抬首,望着雪霾的天空念出一句,他幼时尚无法理解的诗来。
“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痴情人”
至此,闻名北平的稳婆金氏从那日起再无下落,消声灭迹。
肖宅全府上下缟素,满园再无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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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第三章肖靖远小时候在梅林练功,联动了!这也算因果吧,不过父母爱情就是好嗑,有想看父母爱情的吗?更新结束后,开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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