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战乱纷飞,军阀既定,苛捐杂税,命如草芥,民不聊生。
昏暗小巷中,孩童三五成群的玩闹着,赤膊,下身粗布褴褛,光脚。
孩童在巷外矮墙处,排排坐在一起,睁大眼打量着周遭路人。
行路匆匆,一眼望去有长衫马褂的文化人,有汗巾裹头的拉车夫,还有补丁麻衣的穷苦人。
沿途恰有过路书生经过他们,见此,心中恻隐;明明自身都布衣拮据,仍见不得世间疾苦。
翻着随身的补丁包袱,从包袱里拿出几块包装完好的甜糖,欲尽细微绵薄之力。
小孩们见着甜糖,眼前一亮,欢欣雀跃,一个个笑眯了眼。
但却不上前主动哄抢,年长的孩子为首,率剩下的小孩,感恩戴德的朝书生,磕着三个响头。
书生鼻尖一酸,低头抹泪,连忙制止此行为。
“跪拜礼,尚跪天,跪地,跪父母,切莫轻贱了自己。”
如今的世道,军阀横行,处处搜刮民脂民膏,民不聊生!
老百姓的日子都苦不堪言 !
唯恐惊惹这群风雨不定的官老爷,落得个一不小心就血溅当场的结果。
运气好倒是有蔑席,草草裹了了事,扔去乱葬岗;运气不好,曝尸原地,几天几夜都无人收尸。
临走前,书生看着小孩,关切嘱咐道:
“你们且照顾好自己,一定记住,遇见背着枪杆子的军大爷,更是有多远逃多远,切勿与之硬碰!”
孩童们懵懂点头,大哥听后则是眉头紧锁。
书生此言,提醒的便是之前北林军的一名副官。
醉酒后故意驾车撞死了街边正卖报的女孩,事后,这副官给寻来的女孩父母们26块大洋,父亲却又主动退回了6块大洋,以保家宅安宁。
这便是一个普通人的命。
在当下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老百姓命如草芥。
“谢谢提醒,我们一定会万般小心。”大哥感激的回应道,弯腰向其行礼,目送书生远去。
再回首,大哥看着身旁的这帮小孩不过5.6岁,尚不知事的年纪却要被迫出来讨生活。
不过,大哥好像忘了!他也仅10岁。
小小年纪却有着出乎意料的沉稳,皱巴巴挤起五官,搞怪的做着鬼脸,谨防孩子们见他蹙眉担心。
懵懂的小孩们被大哥搞怪的模样,霎时逗笑了。
并排起身等大哥分好糖果,再回到原地矮墙边乖巧的坐着。
小孩们将分来的糖果,小心翼翼的放进嘴巴里轻抿着,发出阵阵惊叹:
“咦!这玩意儿甜丝丝的真好吃!”
更有甚者,将含了小半的糖果从嘴里拿出来,担心抿太快,糖化了,便再也吃不到了。
从大哥那要回包装油纸,卷了又卷,这才放进贴身的下衣兜里,小心珍藏。
同时,长街的对面,杏花开,金银错纷飞。
花厅中,黄花梨木桌上餐食素淡,却有滋有味。
偶有碗筷轻声碰撞的声音,却不闻人声。
芝兰少年,面若春晓,食之有礼。
不多时,放下木筷,只见他径直起身,神色如常,木然躬身一揖,沉声道:
“父亲,阿戰已觉饱腹,于兰园习字,先行一步。”
席首,父亲并未立即回应,慢条斯理的喝着清粥,眼皮微抬,颔首算是应允。
少年见此,将椅凳拉回桌边,随即大步的迈出饭厅,行至几步外,忽地听见父亲厉声的呼唤
“戰儿 ,且慢!”
回到花厅,少年站在父亲身旁,无故低垂着头,父亲抬手一刹,他的身子往后一缩,不自觉的微颤。
肖伯凌何尝不是看见了这一幕,继而垂下手,心痛不已,低头暗叹:
“菱儿自你走后,吾便收了性子,当作严父,过多的思考使我变成回音和深渊,深入内心,裂变成无数个我。”
时局动荡,这外面早已变了天,任天下三分,唯吾,肖宅自会康定一日。
若战,吾必临战场,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曾经我亦想随你而去,一了百了......
当雪地里戰儿抱住我的时刻,我才幡然醒悟,这世间原还有我最后的羁绊......”
可是又是从何开始,那个喜怒于色,天真活泼的戰儿,会变成现在这般?他竟如此惧我!”
心酸敛眸,佯做无事般。肖伯凌伸手轻揉着少年的发旋,眼中流露着真切关意,他温声说着
“戰儿,近期表现可佳!兰园今日便不去了,拿上这几块大洋,让秦管家带着你去长街买你需要的物什,放松即可……”
“父亲,当真”少年诧异的抬头,眼里皆是不敢置信的的惊喜。
“为父何时骗过你,自是当真!”
他在原地雀跃的跳起来,忽地,肖靖远似发觉再父亲面前过于幼稚。
敛形,故作老成的咳嗽一声,俊脸一沉,面上又恢复到往日般喜形不于色。
看他如此转变,肖伯凌倒是久违的大笑出声:
“吾儿,在为父面前,你可做真正的自己,无需这般!”
“父亲,你可忘了?是你自幼教我,男儿喜形不于色!
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胸怀,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我教你的制敌之法,便是对父亲的吗? 不孝子!”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你不喜我如同龄孩子般稚气”
话音语调越来越低,肖伯凌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柔软,从而让肖靖远正视着他,缓缓说道:
“傻瓜,父亲原是少年!
少年就是少年,他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是少年。”
肖靖远闻言,心头一热,眼中泛起激动的泪光,抬手擦去,笑的灿烂!
与之认可道:“父亲你说的对,只因是少年!”
入夜,十里洋场,热闹非凡。
青石长街上,常能见着身穿洋装旗袍贵女们摇曳生姿,连廊灯色准时亮起,金碧辉煌;歌女隔江犹唱,显贵们纵情声色,一片纸醉金迷。
抚心桥的对面,仅一湖相隔。
夜幕下见不到矮房中的一星光亮,唯余几盏油灯,孤零零的在长夜中发着微不足道的光。
桥的这头与那一头平等的割裂开来,宛若罩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只道真正的民国,是少数人的盛世,是更多人的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