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堂的药相当灵,卫瑾虽没吃着大夫亲自开的,但喝完两支制剂,心中已经有数。药味很怪,保准是洋大夫开的。喝了两顿,人已经能下地走动。
“让我去演打戏没问题,”卫瑾跟李素香说,“就是嗓子里头实在涩得紧,唱不上去。你看这段穆桂英,‘哇呀呀呀呀……’,咳咳……”身段扭得干净利落,仿佛背后真插了八面小旗一般,喊叫却断在第五声的转音上,咳嗽起来。
李素香大喜过望:“师父,把这段唱腔一天,能上!”
“一天天净想着偷工减料可不行。”卫瑾笑着讲道,“戏可不是为了戏子天的。让我歇一晚上能行。”她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是要去睡觉的,用不着出声,最养嗓子了。
卫瑾平躺在棉絮里闭目养神,李素香在边上絮絮叨叨:“人家陆二少爷也是个好听戏的主,哪次出手不阔绰?明儿个你演好了,说不定给你打套头面。”
“明儿陆衍玦要听哪出戏?”卫瑾忽然睁眼问。
“你从来不问这个。——《霸王别姬》,你拿手的一出。”
她没有告诉李素香,自刎前那一大段念白,她现在不练基本成不了。
一宿无话。
第二天清早,太阳并未被雄鸡叫醒。在那句“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中,日光从地平线下向半空喷涌而出。这已是整个唱段的第三次练习了。
李素香循声出门,正吊嗓子那人果然是卫瑾。她清瘦得像一棵裹着白色练功服里的竹子,大汗淋漓,自顾自地又哼了段莲花落,就要回去洗澡换衣服。
同场的演员化妆并不在同时。项羽出场早,脸已画好了;卫瑾还有段时间,戏服才刚套上,现在开始画也不迟。
唱项羽的是个老净行,感情都熔在浑厚的句子中了。台下掌声雷动。卫瑾深深吸了口气,上台。终于到最后最难那一段,想着陆衍玦给的头面,卫瑾的唱腔中间小小地涩了一下,但圆得快,幸好没出事故。
到台后,头面左等右等全没个来的意思,卫瑾有点儿坐立不安。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这事儿是李素香昨晚诌的,噗呲一声笑了,心里浅浅失望。
嗐,想啥呢,哪怕他跟我关系再好,我也是个戏子,给个仨瓜俩枣的就算不错啦。
那天晌午,陆衍玦还真来梨园行看她了,手里还提着一罐冰糖。
卫瑾正窝在椅子里捧着水纱和攒珠神游天外,听见门响,抬头瞟了一眼:“你快甭站大帅哥前头。”衣箱搁在门边,陆衍玦没看见,大衣摆正搭在上头。
他连忙往边上凑了凑,顺势双手把糖罐递过:“锦瑟小姐,久违了。”
她虽抬着头,却仍心心念念想着头面的事,一时间呆呆怔怔没反应过来,竟忘了接。陆衍玦这才勉强从近处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白得近乎病态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透明;眉头的妆还未卸掉,板正的浓眉更因过白而越发显得漆黑如墨。卫瑾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歉意地笑了笑:“谢谢陆先生。”
“这个是养嗓子的,少吃两块没事。是不是想置办头面了?”
“……是。”卫瑾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回答。这么问她的男人手指头掰着也数不过来,无一例外被客客气气地打发走了。
“那这是单送你的头面钱。”陆衍玦把装糖的洋铁罐搪在某处,又从上衣口袋里找出一沓支票,趴在桌子上填了十二万块,撕下来放好,指着票头,“这几个字念润丰银……”
“我认字的,戏本子全要背。”卫瑾有点逞强地认真道,“这纸印的劳什子,当钱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