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梨园行那个锦瑟?不是风寒了么?”丫头子反问。
陆衍玦刚还说要去听一段,又只得悻悻然把大衣挂回衣架:“这么冷,也难怪。——拿点钱去给人家上怀仁堂买副好点的药,说我要听《霸王别姬》。”
“锦瑟”这个名头,甭说整个华中,天津卫都知道。
那是民国二十年,一个寒冷彻骨的冬天。雪花大如席子一般,台下稀稀落落地只点缀了两三个人。戏园子里的演员比观众多。但他们仍咬紧牙关,提着一口气,往戏台子上那么一站,嘹亮的唱腔念白如旧,不能散伙。
戏一开幕,就不只是人在看,四方天地鬼神皆召而来,就是戏子死在台上,也必须叫它完场。也有种简化情节尽快结束的方法,叫做“天戏”。
“要不把戏夭了吧,您嗓子金贵。”场务低声问,“后边全是您的词儿,班主听不出。”
“用不着。”卫瑾撂下话,呷了口水,转身又在板鼓声中提气走出,精神抖擞,一开口,扭个身段,《贵妃醉酒》活色生香:
“菊花台倒映明月……”
听到精彩处一波三折的咿咿呀呀声,素不相识的观众竟一致拍手大声喝彩——卫瑾的唱功如此了得,盖过了呼呼风声,清晰地传入他们耳畔。
他自己却几乎忘记了在唱什么。西北风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汗浸浸的衣服贴在前心后背上,几乎将人溺死;勒头也直箍得她眼冒金星。
幕布拉上,卫瑾终于再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连勒头也没摘,就一头栽进太师椅中,手脚止不住地发抖。场务上前好不容易给卸了妆。他脸色比脂粉还惨白些,又抹了好几遍;眼见着嘴唇乌青,连句囫囵话也不会说了。
“要不给送医院吧。”一个演丑的二流角色终于看不下去。
“谁要送?明儿又没戏排。”班主小胡子一翘,“谁爱送谁送,自个儿花钱,不然少放你妈的屁。”顿时整个班子鸦雀无声。他这才背着手出去了。
可连班主也没能想到,卫瑾这一病,在床里捂了两天也没能起来。
“来,卫瑾,张嘴吃点东西,”同班演小旦的李素香把勺子递到卫瑾嘴边上,“给你放了俩红枣,还有你顶爱吃的,胡广福记的辣白菜……”
也就趁神志不清楚哄她两句。自从唱戏,辛辣的东西就再没吃过。
卫瑾实在是咽不下去了,李素香把自己盖的棉絮也扯过来搭在病人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你可好点儿吧,替你那个武旦演的什么东西啊,压根儿就没谁看。票价又落不少……你是病号,得好吃好喝供着……我们全要喝西北风去喽……”
听见“喝西北风”这四个字,卫瑾陡然间清醒不少,拼命似地把白米粥打扫干净,咂摸咂摸剩下的半枚大枣,又浑浑噩噩地要睡:“李素香你骗人,哪有辣白菜……”
迷迷糊糊地听见小场务从外往里喊“陆衍玦先生叫人送药来啦!”
“哪个陆衍玦?”李素香问。
“警厅那个,还能有谁。”小场务一溜烟儿跑了。
卫瑾又被哄着灌下半碗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