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神医何风霁,沈宴也略有耳闻,据刘泠所言,何风霁在初入江湖时,曾受过前广平王妃的救命之恩,如今王妃已逝,何风霁便恩情寄在刘泠身上。
过了小半天,星子逐渐跃上梢头,夜风簌簌,刘泠在医馆的大堂内干坐了几个时辰,灵璧说广平王叫她回府,刘泠也摇摇头。
吱呀——
来人步履匆匆,一路上奔波劳累,他略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
啪。
沾雪的白瓷小瓶被沈宴放在刘泠面前,他眉宇间有风尘,也有疲惫,更明显的是焦急。
在沈宴将谢雁送来后没多久,他便提着刀走了。
只留给刘泠一句话。
沈宴劳烦郡主看顾好谢雁。
当时刘泠见他面色严肃,也没多问,如今夜色垂幕,他身上的黑衣锦服还没换下,上面沾了不少的血,连他脸颊也蹭了血。
沈宴这是解药,郡主快送进去吧。
刘泠你……
沈宴江湖行医的多半忌讳血气冲撞病人,我身上血太多,不方便。
沈宴平静下来,催促着刘泠将解药送进去给何风霁,他掸了掸披风上的尘,顾自倒了盏茶。
他和金鳞卫用了几个时辰,才在江州城外的一处树林围堵到了云奕,几番争斗下,沈宴忍着怒意留他活口。
临时找了个寨子安置云奕,沈宴本不想动云奕,因为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云奕不是猎物,而是鱼饵,他应该静待大鱼上钩。
可沈宴等不了,谢雁也等不了,他摘下腰挂,上面挂着数把不同的短刃以及一些不常见的器具。
云奕见识到了真正的冷面阎王。
云奕沈宴,谢雁她嗜杀成性,恶名远扬,你救她,会后悔的!
云奕肩膀插入短刀,在血肉里拧转了一圈,沈宴表情平静,眼神却寒意似冰。
他该冷静,可他又不能冷静。
沈宴你是谢雁什么人,你以为自己很了解谢雁是吗。
短刀深入几分,云奕被锁链禁锢,声声嚎叫,屋外的金鳞卫听了也肉疼,不知道云奕哪里得罪了沈宴。
沈宴交出解药,还是说让我杀了你,亲自搜出解药。
云奕疼的汗流浃背,他的血染红了他身上的布衣,伤口粘连着衣物,稍稍一动就牵连外翻的血肉,锥心蚀骨。
沈宴就在大堂坐着,一盏茶水早就凉透,他盯着茶水,手指一下下磕在杯身,漾起一圈圈波纹,沈宴的面容映在里面,扭曲又虚幻。
他在意谢雁,这种由心的感受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谢雁和他插科打诨斗嘴拌嘴,沈宴早就习以为常,他看见谢雁的坚强,看见谢雁不可一世的高傲,他也是为数不多看见谢雁软弱的人。
两个命运毫无瓜葛的人,被婚姻捆绑在一起,这样可怜可笑的交集,两个人本来都是抗拒的。
谁先动情,谁就输了。
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谢雁给沈宴的感觉不一样,他想见她笑,想见她在西北红缨,想见她无拘无束。
最重要的是——
想见她。
沈宴认输了。
沈宴愣了半晌,等到了刘泠掀开里屋的帘子,身后跟着位个子不高面若书生的白衣男子,正是神医何风霁。
何风霁端着盆乌黑的水,里面尽是染血的纱布。
沈宴谢雁她……
沈宴不复往日神采,何风霁行医多年,一眼便瞧清沈宴忧思过度,拍拍他的肩,不做言语,转身去了药房里头抓药。
刘泠也朝里间努努嘴。
刘泠命救回来了,但是人还没醒。
刘泠何神医说她完全是不想醒。
沈宴沉默了。
沈宴我去看看她。
沈宴沉声,嗓音有些哑。
暮色销尽,夜铺星汉,烛光上罩着勾描淡竹的油纸,氤氲出一屋子缥缈的光。
江州进入夜晚,家家掌灯盈笑,万家灯火独有一盏,为谢雁而撑,为谢雁而明。
谢雁脸色发白躺在榻上,整个人像是久病未愈一样虚弱憔悴。
沈宴垂眸,轻手轻脚坐在谢雁旁边,轻轻唤了声小将军。
谢雁没反应,沈宴浅浅叹息一声,宽大的手掌包裹住谢雁露在外面的手掌。谢雁的手指还是有些凉,不过已经逐渐暖和了。
沈宴小将军,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寻死了。
沈宴声音轻飘飘的,平声静气,又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柔。
沈宴郡主和我说了陆琳的事情,我知道你很痛苦,任谁安慰都无法疏解。
沈宴清州我可以陪你去看,西北我也可以带你回去,前提是你能醒过来,好好站在我面前。
沈宴我很担心你,因为……
沈宴话还没说完,床上的谢雁陡然睁开了眼,又迅速坐起来,一双眼直勾勾看着沈宴。
谢雁你说带我回西北?
谢雁你能说服太子让我回西北?
谢雁我可以不做将军我只想回西北看一看。
谢雁沈宴你堂堂金鳞卫别说话不算话。
谢雁和沈宴四目相对,沈宴不说话,听着谢雁语出如珠,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谢雁说完话就后悔了。
其实谢雁早就醒了,听闻是沈宴抓紧捉拿了云奕才拿到解药,心里确实有些感动,这让她更想捉弄一下沈宴了。
于是串通刘泠和何风霁,骗沈宴她还没醒。刘泠费了好一番口舌劝说何风霁,当何风霁知道这俩人已经是婚约在身的合法未婚夫妻后,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笑着点点头。
沈宴说啊,继续说啊。
沈宴的手在谢雁坐起来是就已经收回来,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略微前倾,像是在审问谢雁一样,眼底却铺了一层笑意。
谢雁尴尬的挠挠脸。
她一听到可以回西北就控制不住的开心,她还想听听沈宴后面说什么呢。
谢雁那个……你脸上有血……
谢雁如临大敌,在沈宴如同审讯的目光下抻着袖子擦掉他脸上的血迹。
她放下袖子,如坐针毡,不时瞥一眼沈宴。
谢雁哎,你能不能把话说完,因为什么啊?
谢雁你是不是喜欢我?
身为当事人的谢雁反倒一脸八卦,她挪了挪身子,抓住沈宴的手腕,防止他离开。
沈宴轻笑一声,给了谢雁一个白眼。
沈宴我担心你,因为你死了我就成鳏夫了。
谢雁笑着的表情瞬间凝固,嘴角下弯,抓着他手腕的手握成拳,狠狠锤在沈宴胳膊上。
谢雁有毛病,你绝对有毛病,我叫何神医给你看看脑袋,你等着啊。
谢雁翻身就要下床,她穿着白色的里衣,才走两步腰腹间的疼痛就传来,佝起背,一手撑着桌子倒吸一口冷气。
沈宴迅速扶着谢雁,见她腰间伤口渗出点血来,沈宴面色有些严肃,把谢雁按坐在床上。
沈宴老实点别乱动,我去叫何神医。
谢雁对对对快去叫,我不打紧,先让他给你看看脑子。
沈宴拿手点了点她脑门,有些无奈。
何风霁简单检查了一下谢雁伤口包扎的情况,嘱咐谢雁少活动,要等伤口彻底愈合才能下床。
然后以一种大家都懂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扫视。
何风霁这身上还有伤,小夫妻别做的太过火,有什么事等回家再做,她需要休息。
谢雁?
谢雁我们不是——
沈宴好,劳神医费心了。
沈宴打断谢雁的话,把何风霁请了出去,看着谢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谢雁你怎么不让我和他解释?
谢雁眼神怨怼盯着沈宴。
沈宴耸耸肩,坐在谢雁身边。
沈宴说好的,假戏真做。
谢雁一脸愤恨,指着沈宴的手指都要戳到他鼻子尖了。
她把自己卷进被褥里,背对着沈宴,重重地哼了一声。
谢雁快滚,姑奶奶要就寝了。
沈宴看着谢雁赌气把自己卷成一团,就觉得好笑,他双手支在床边,靠近谢雁的耳畔,声音很轻。
沈宴小将军,你还年轻,你有资格爱你想爱的人。
这话像是一句灼热的诡咒,吹得谢雁面颊通红,谢雁没回话,把脸埋进被子里,脑中一直回荡沈宴的话。
她还年轻。
她有资格爱她想爱的人。
她有资格去她想去的地方。
沈宴看着谢雁不言语,轻轻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