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换了身深色劲装,腰间挂了暗铁腰牌,他领着金鳞卫和提前来到江州的探子汇合,确定了云奕的位置。
他吩咐几个金鳞卫遥遥跟着云奕,像云奕那样的江湖老手,不被他发现跟踪明显就是天方夜谭,不过沈宴的目的就是引云奕走上他的道路。
沈宴坐在一处茶摊,青色的茶杯不比邺京琉璃盏,摩挲着杯身还有些粗糙不平,茶也不过是最普通的茶叶。
就在这样的市井里,遁藏着一位通缉要犯。
布衣斗笠的云奕眼神锐利,他注意到有人在跟踪他,跟踪者手里拿着褐布裹起来的刀剑,不过很明显不怀好意。
他在市井的巷道里躲避着人,却停一处茶摊。
那人泰然自若,锦衣黑装,一柄金铁之饰的绣春刀孤零零立在桌边。云奕发现跟踪他的几人悄无声息围在他身后,堵住了他的去路。
不知这是哪尊大佛,但是来者不善。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云奕在坐下的一瞬拔刀,沈宴后仰躲过。
云奕四下闪躲进狭窄的小巷,沈宴纵身踏瓦,始终与他几步之遥。
沈宴云奕!束手就擒——
云奕呸!想得美!
不过一人多宽的巷子,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沈宴堵在云奕面前,握紧了手中的刀。
两人对峙,刀剑争鸣,巷子墙面被剐蹭下来的墙灰在空气中漂浮,极其狭窄的地方,成了两人不死不休的战场。
就在巷子对面的酒楼,刘泠和谢雁临窗而坐,一桌好酒好菜。
刘泠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劝谢雁出门,谢雁虽然恢复原状,但眼底还是有些尚未消弭的悲伤,不过她隐藏的很好,刘泠也没有发现。
谢雁江州的酒还是差点味道,不如西北喝着畅快!
刘泠西北、西北,满脑子都是西北!
刘泠笑了笑,指尖戳了戳谢雁的额头。
刘泠过几日我叫杨晔去西北,给你带几坛来怎么样?
刘泠不过嘛——这几天你要在我这里住下!
一听西北的酒,谢雁眼睛里放出光来,一时间点头如捣蒜。
谢雁可以可以可以,没问题。
谢雁不过我需要和一个人知会一声,免得他去我爹面前告我的状。
刘泠谁啊,闻大哥吗?
谢雁摇摇头,才要开口,便偏头望见巷子里两个人打得火热朝天。
谢雁是他。
谢雁见他二人打得十分胶着,猜想沈宴来江州就是为了捉他,她眼里闪了精明的光,心生一计。
谢雁阿泠你在这里坐好,我去卖个人情!
谢雁翻身出窗,三两步就踩着窗棱和檐角到了地面,她穿过人流,把一个在巷子口探头的小娃娃抱到一边,叫他赶紧回家。
又一转身,立在云奕身后,和已经在巷子里侧的沈宴夹击云奕。
云奕沈宴你……!
云奕以为沈宴没叫其他金鳞卫一起捉他,是为了江湖道义,不以多欺少,没想到又蹦出来一个俊俏的小哥。
沈宴这里不关你事,谢雁。
沈宴压着云奕的刀,侧着头看向谢雁。
在未知的时间和地点见到谢雁,他是悸动的。
谢雁我和你说过,你管不着我。
谢雁扬扬头,十分高傲,她面对着云奕的后背,一拳就是毫不留情。她是战场出身,不管什么江湖的道义,那些优柔寡断的道义只会带给她死亡。
谢雁抄起巷子里废弃的木棍,一根棍如一杆枪,用得风生水起。
云奕在谢雁和沈宴的攻击下撑不了多久,吃力抵抗的同时,钻了空子从巷子里脱身,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手里不知拿了什么,又在刀身上一抹,回身出奇一刀,刺向谢雁。
谢雁本想躲,可沈宴就在她身后。她只要侧身就能躲开的一刀,就会刺中巷子里的沈宴。
于是谢雁没有躲。
她打心底里觉得,沈宴比她自己更值得。
刀插入腹中深入几寸,谢雁咬着牙,这种疼痛与她在战场受的伤相比,实在是太轻了。
沈宴见云奕不逃,反而回身出刀,他斜蹬着墙翻身到云奕侧面,刀在他手里翻了个漂亮的刀花,朝着云奕砍去。
云奕见状,收刀便走,沈宴正要追时,却听身后一声闷哼,木棍乒乓落地。
沈宴回头,瞳孔骤缩。
谢雁脸色惨白,她半闭着眼,咬紧了嘴唇,肩膀倚着墙壁,无力地滑下去。
沈宴忙扶住谢雁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腰腹间摸了一手发黑的血。
沈宴你刚刚……为什么不躲?
沈宴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在发颤,他本以为以谢雁的功夫,能躲过云奕这一刀,可谢雁还是受伤了。
谢雁我说了……你管不着我……
谢雁声音虚弱,却仍在逞强。云奕在刀上抹了剧毒,谢雁此时只觉手脚冰凉,浑身无力,哪怕靠在沈宴的怀抱,也很冷。
谢雁你们江湖人……真卑鄙……
谢雁这是你欠我的……沈宴……
沈宴你如果死了,我就不欠你了,所以你要活。
才入体的毒生效如此之快,想必也是狠辣至极的毒,沈宴怕谢雁撑不过去,又觉得她那么高傲,怎么会死在他面前。
谢雁觉得自己要死了。
伤口火辣辣的疼,手脚是冷的,头也是昏昏沉沉的,连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
都说人死前,这一辈子的事情都会像走马灯一样放一遍,谢雁看见了,看见了自己杀死的人,看见了死在战场上的兄弟在和她招手,看见了陆琳站在水边,远远朝她笑。
谢雁闭上了眼。
谢雁沈宴……
谢雁我不想活……
沈宴抱着谢雁,看见她闭上眼睛,听见她的话,心瞬间凉了一截。
黑色的血浸透他的衣服,沈宴轻轻晃了晃谢雁,如果没有微弱的呼吸,沈宴也要以为谢雁已经死了。
沈宴真的慌了。
他紧紧抱着谢雁,开始找江州的名医,却迎面撞上从酒馆出来找谢雁的刘泠。
刘泠阿雁?阿雁!
刘泠阿雁她怎么了?
沈宴认得她,她是广平王的长女,皇上亲封的长乐郡主刘泠,刘泠的祖父是定北侯,谢雁的义父是安西侯,她们两人相识也在情理之中。
沈宴郡主,带我去找江州能解毒的大夫。
沈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和刘泠讲话,可是谢雁的手很凉,他的话尾也控制不住带上颤抖。
刘泠看到谢雁惨白的脸,沈宴捂住伤口的手渗出黑色的血,她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知道江州有位名医,曾经游历天下,解过无数病症。
……
这处医馆在江州较为偏僻的地方,但好在刘泠熟悉,轻车熟路带沈宴抄近路,大夫瞧见也蹙眉,带进来谢雁,却把沈宴和刘泠拒之门外。
沈宴将手上沾的血洗净,朝刘泠拱手。
沈宴金鳞卫同知沈宴,谢郡主相助。
刘泠愣了一下。
刘泠你就是和阿雁赐婚的人?
刘泠看沈宴点头,皱着眉上下打量,最后在心里得出还不错的结果。
刘泠我不过才一会没见到阿雁,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沈宴她不过和我分开半天,怎么会说出不想活?
沈宴以问反问刘泠,他说的话模棱两可,旁人听去好像他二人之前一直在一起一样。
刘泠叹息一声,谢雁正午是才陷入陆琳的心魔里,刘泠以为她走出来了,原来她心里还是没有放下一星半点。
刘泠同沈宴讲了陆琳一事,沈宴却沉默着立在医馆门口,敛眸抿唇,一言不发。
陆琳当着谢雁的面自戕,沈宴的过去又何尝没有过?
雨夜、刀光、哀求。
一幕幕在沈宴心底浮现。
他经历过的痛,他希望谢雁能走出来。
心有一人,为梦魇困。
彼身哀苦,我心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