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打雷一般的呼噜声从阳台的方向传来,震天响。
那少年尴尬一笑:“爷爷兴许是累了。”
师母也笑着进厨房:“他这人就这样,老了!”
安然蹑手蹑脚穿过画室来到阳台,看着睡在榻上穿着真丝睡衣的精瘦老头,偷偷坏笑,两只小手发力,猛地拍向老头的肩膀,一击命中。
老头哆嗦了一下,咂了咂嘴,睁着滚圆的大眼睛瞪安然:“你个臭丫头!胆子大了是不是?不怕我回头告诉李元帅啊!”
安然才不怕,笑嘻嘻地回答:“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你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身上毯子都不盖,睡着凉了怎么办?”
苏教授坐起身,撩了撩一头银发,鼻孔出气,冷哼一声:“哼!算你有点良心!”
安然赶忙弯腰去扶老头,忽闪着一双漂亮大眼睛喜上眉梢道:“我今儿个给您带了个好物件,您瞧着肯定欢喜!”
苏教授又躺下,偏不如她意地装出一副眼皮子抬不起来的模样,懒洋洋开口:“我信了你个鬼!”
安然一脸天真无邪,掏出照片拿到苏教授面前炫耀:“您猜猜,这是什么?”
苏老头抬起一只眼皮,瞄了一眼,眼皮又垂下:“其一,光线不好,其二,角度不佳,这其三嘛!”
安然把小脸凑过去,一脸期待:“其三?”
苏老头双眼睁开,老顽童一般哈哈大笑:“其三嘛!就是你家要是酿了槐花酒记得给我带一坛!”
“小意思小意思!”安然笑着伸手扶他,他这才得意洋洋地起身,还不忘撩一撩银白的头发。
别看这老头如此臭屁,此人可是国家画家协会的什么什么理事长。
不画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资本家的味道,养花养鸟高尔夫,咖啡红酒萨芭雍。
拿画笔之前总要大作特作一番,沐浴焚香,虔心祈祷,水彩水墨,无不精通,站定气凝,一气呵成。
“哇!”安然小脸伏在案上,发自内心的感叹。
画中槐花俨然栩栩如生,串串花穗,朵朵含苞,有的娇羞,有的张扬,色彩柔和,远处还挂着一轮月亮。
苏老头搁笔,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臭丫头别搁我台上!赶紧开始画去!”
安然可怜巴巴:“再看一眼,就一眼。”
苏老头小气得紧,招呼一旁的少年把女孩拖走:“要看我是如何运笔的,光看成品有什么用?”
少年很绅士,只轻轻拍了拍女孩,柔和的嗓音:“安然,快去画吧,爷爷是不会给你看的。”
安然垂头丧气,站到案前,拿笔蘸墨,嘀嘀咕咕:“你们爷孙俩就知道欺负我!”
师哥名唤苏暮烟,是苏老头的宝贝孙子,只是这苏老头性格古怪,除了在Q大做授课以外,不再另外收徒,当然,自家的娃除外。
当时李爷爷来找苏教授也是花费了好一番心血,好说歹说,苏老头硬是不肯答应,李爷爷笑,得,给你瞅一眼我家女娃的画作,我还不信你不收徒了!
这不,苏老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拿着小女娃的画看了又看,怒在表面,喜在心中,我这是看着李元帅面子大的份上,才勉强收下这丫头!他还贼兮兮地和别人解释,李老头子脾气大,我胆子小,怕他一枪崩了我!
于是乎,李安然顺理成章成了苏老头的嫡传弟子。
苏老头两手别在背后,站到安然身旁,耐着性子给她讲:“你先用素画的画法画,多水少墨,逐层晕染逐层叠加,然后再慢慢勾描。”
安然吸鼻子,小声说:“哦。”
苏老头嗓门骤然提高,吓得安然墨汁掉落,他倒是面不改色:“哦什么哦!听明白没啊!笨丫头!别忘了我的槐花酒!”
德性!
就惦记着这么点儿东西!
天色渐晚,金色的光辉洒到屋里,洒到安然的宣纸上,她细笔勾勒,凝神静气,兴许是用眼太久的缘故,余晖照到纸上竟也变得刺眼,好在只剩下最后一笔,她强忍着痛意盯在纸上,屏住呼吸,不敢懈怠,押腕,勾画,抬笔,收腕,成。
苏暮烟走过来,笑容温和:“画好了?”
安然点头,意犹未尽,尚在回味之中。
他细细看着,面露欣赏之色:“倒是有几分爷爷的神韵了。”
安然有些不自在,挠挠头发,干笑:“师哥谬赞了,我哪有您画得好?”
苏暮烟客气地微笑:“小师妹过谦了,以你的绘画水平,已经比得过大部分和我同级的学长学姐了。”
安然低头笑,有些腼腆,内心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心房乱爬,难受的很。
好在苏老头来得及时,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过来瞥了一眼,皱眉冷哼:“暮烟你个臭小子少夸她!画得一塌糊涂!想考Q大差远了!”
安然跺脚,瞪老头:“谁说我要考Q大了!”
苏老头撇嘴,端着咖啡退后好几步:“是是是!你也考不上!回家好好让你哥给你补补哦!”
“臭老头!”安然恼,随即又叹气,“你画画好,你说啥就是啥吧!”
苏暮烟在一边解释:“爷爷唬你呢!别当真,相信自己,可以考上Q大的。”
安然不自然地笑笑,点头。
少年将画拿起,烟波流转:“安然,你想好这幅画的名字了吗?”
安然心虚道:“槐花。”
“就这么简单?”
“我哥说,大道至简,复杂的东西反而容易扰乱心神。”
“你哥是李温言吧。”
“对,说起来你们还是同级,他是B大的,学医。”
“我听说过,那年的理科状元。”
“对吧对吧!我哥可厉害了!”
“天快黑了,他还不来接你吗?”
安然跑到阳台趴在窗边:“应该快了吧。”
苏暮烟关心道:“需要打个电话吗?”
她刚想答应,却突然想起温言的手机坏了,也不知道修好没有。
她摇摇头,笑:“他会来的,我们说好了。”
白衬衫的少年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停在楼下,粉色线衫的少女喜出望外地奔下楼,和师父师母的告别声回荡在楼道里。
苏老头往榻上一躺,心如明镜:“别看这丫头成天没个正形儿,心思啊,细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