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如雷贯耳,她抓着温言的袖口:“你说什么?”
温言眼睛通红,无力的嗓音:“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奶奶说要见我们,妈妈说你们俩电话打不通,要我赶紧把你们接回来,我去图书馆没找到你们,当我刚走到游戏厅门口时又接到电话,奶奶已经走了。”
安然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
多荒唐,多可笑。
当奶奶缠绵病榻,在临走的最后一刻,想要再看一眼孙子孙女的时候,她却拉着若素在游戏厅和一群社会青年拉帮结派。
如果她今天和若素去了图书馆,是不是就能在接到电话后赶去医院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如果她能多看一眼手机,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遗憾?
她多自私,明明是自己想要出来玩,却还要拉上若素和她一起垫背。
她多可恨,自己不是奶奶的亲生孙女,还害得若素也见不到奶奶最后一面。
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
她明明也很爱奶奶,很爱很爱。
少年多狂妄,老来后悔之。
即便多活了一世,还是这般不懂事。
可笑。
————————
医院里,奶奶躺在病床上,遗容安详,病房里开满了紫色的夕雾花,温柔缱绻。
奶奶,你曾多少次替我梳头,笑着夸我的头发好;你曾多少次替我擦泪,笑着说亮亮这样便好看。奶奶,奶奶,你可曾听到我的呼唤?多可惜,你已经闭上了眼,再也不会醒来,如果可以,我希望上帝可以帮我告诉你,你的亮亮,是那样的想你。
奶奶,您是这样的爱夕雾花,躺在夕雾花海里的您,幸福吗?
所有人都很沉默,没有眼泪,没有哭声,看不出悲伤,看不出痛苦。
看看,李家,多冰冷。
一回家,温言将安然锁在房里,只扔下一句话:“你好好反省反省!”
瞧瞧,李家人,多狂傲。
安然没开灯,一个人蜷曲在角落里,睁着大眼睛,盯着黑暗。
好奇怪,她也哭不出来,不是说,她最是重情义了吗?可笑吧,那个情感最丰富的人居然也哭不出来。
这就是大孝子啊!最后一面没见着,一滴眼泪都没掉,大孝子啊,大孝子。
入夜,她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玩累了,缩在奶奶脚边睡着了,奶奶轻柔地将她抱起,抱到榻上,唔,奶奶身上还有淡淡的夕雾花香。
第二天醒来,浑身无力,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挂着一条毛巾。
“躺着别动,好不容易退了烧。”是温言严肃的声音。
原来,昨天是温言将她抱上|床的。
她张口,却无论如何,声带都发不出声,咽口水,喉咙里针戳一般疼痛。
温言道:“你昨晚受了凉,不能发声很正常,这几天少说话。”
她吃力地点头,继续尝试开口,却只能发出几个音。
温言用两个枕头叠起来倚在她背后,给她递了纸笔,说:“想说什么写在这里。”
她拿笔: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他说:“我请了假,你也请了假。”
她继续写:我知道错了。
他抬眼:“知道错了有什么用?终究还是要背上不肖子孙的罪名。”
她再写: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他收回她的纸笔,给她喂粥:“处理一些事情。”
她不肯喝粥,吃力地吐字:“什么事情?”
他将勺子放到她嘴边:“你不把粥和药喝了,我就不告诉你。”
她推开勺子,躺下,将被子埋在头上,一动不动。
她深知温言的伎俩,待到她乖乖把粥和药都喝了,他再来一句:我只说你不把粥和药喝了不告诉你,没说你喝了就一定告诉你。
既然知道他不说,那就所幸从一开始就不答应他的要求。
温言坐在床边,沉默,良久,开口:“有些事情你不懂,哥只是希望,希望你能活得开心。”
安然掀开被子,漂亮的眼睛溢满泪水,顾不得嗓子的疼痛,嘶声力竭地喊,却断断续续只能发出几个声:“我,不开,心。”
你怎么不开心?在裴衍怀里笑得那么灿烂,去南方一游精力那么旺盛,和若素去游戏厅玩得乐不思蜀,你好意思说你不开心?
李温言,你有理,你这个笨蛋,谁说那些就是开心?
连裴衍都知道,她可以没有一切,却唯独不能没有哥哥。
她站在床上,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散乱,张牙舞爪,使尽了浑身解数,好像在表演一个悲情的默剧。
他静静地看着她,起身,搂住她的细腰,拥她入怀,她安静下来,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头,鼻间是夕雾花香。
他替她整理乱发,开口已是温柔:“是哥不好,哥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窗外,阳光正好。
————————
到了晚上,安然的嗓子好了一些,能开口说话,却声音沙哑,不能大声喊叫。
家里挂了白布,大家都穿的黑色衣服,爷爷还在阳台摆弄夕雾花,看不出神色,只觉他的背愈发佝偻。妈妈穿着黑色礼服,打扮得依旧精致,整张脸除了没涂口红倒也没什么变化,踩着黑色高跟鞋,忙着布置这布置那。若素很淡定,打着护眼灯,在自己的房间里做数学题,她和安然说,爸爸今晚应该能赶回来。温言穿着西装,头上抹了发胶,看起来倒是精神许多,疲惫的脸上还不忘面带微笑,站在玄关处迎客。
只有她,只有她不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
客厅里的沙发电视都被搬走了,奶奶的棺椁放在正中间,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供品,上面是奶奶的遗照,照片上的奶奶眉目淡淡,风韵犹存,带着南方女子的清秀婉约,温柔似水。
她看了好久好久,小时候,奶奶常说,她和奶奶长得像,可明明,像奶奶的人,是若素。
奶奶,你是不是也早就看出来,我不是你的孙女?
可奶奶啊奶奶,你为什么又要对我那般好?好到让我以为你真的是我奶奶。
她落魄地跪在相片前面的蒲团上,失声痛哭,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声音沙哑骇人,像是撕裂了什么一般,听得来者心惊肉跳。
她哭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人们来来往往,恍若未曾看见。
恍惚间,好像有人抱住了她,那人的怀抱很暖很暖,很宽很宽,他轻轻拍她的背,细声安慰,将她抱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