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捞尸人

　　还好，未等我俩开口。黎叔便主动说起了他们家族的往事。

　　很早以前，他们家这一带做的都是扎簰和放簰的营生。然后国家进入了战争年代，日寇入侵。那黄河水里，隔不了几天就会有尸体浮现。因为相对这里水流平缓，有一些就堆积在了这一块。

　　尸体堆积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关键还有可能引发瘟疫。后来经过投票，村里几个年轻人成立了捞尸队，专门处理这种事情，这就是黄河捞尸人的前身。

　　捞尸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打捞出来的尸体，上面所带的财物都是自己的，这就大大提高了捞尸人的积极性。

　　某天，一位别处逃难而来的大小姐乘个小船逃难到此却翻船了，而一群捞尸的汉子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淹死，他们贪婪的看着她的金银首饰，珠宝耳环。死了，那一切便是无主之物。那一切便都属于他们。

　　那个时代，他们根本没得选，一边是在家食不果腹的妻儿，一边是一位不知何处而来，去往何处的外乡人。如何选择，事实上，在命运面前，人其实根本没得选。

　　事后，他们捞起了那女尸，分了她所有的衣着饰物，甚至是她的外衣。要不是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只怕要将那人脱个精光，没办法，他们太穷了，穷怕了。

　　可随后而来的，是军阀，他们几乎疯狂的屠杀了整个村子。那时候还活着的人，每每到了晚上都能听到死去的哀嚎声，野狼的嚎叫声，还有各种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和尖锐的笑声。

　　再后来，解放了。大家也都不用东躲西藏了，慢慢的一些事情也就淡忘了。为了建设这个崭新的国家，很多人又重新做起了扎簰和放簰的营生，后来又碰到了那个十年。说道这里，老汉砸吧砸吧嘴。

　　那时候，她为了生活，每天不得不抽时间，去黄河滩边捡一些能用的吃食。提及她的时候，老汉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某天直至黄昏她都没能回来，我便去黄河滩去找。

　　她半个身子陷入那淤泥之中，苦苦挣扎。我赶紧一阵敲锣打鼓叫来一帮子人，用绳子硬是把她连拖带拽的救了出来。到了家里，给她美美烧了一大锅水，洗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候，老汉的语气顿了下，而那眼神之中，有惊奇，然而更多的是畏惧。我清楚的看到，她那脚腕上，有个被人抓出来的，乌青发黑的手印。

　　从那之后，那婆娘晚上不知道何时有了说胡话的习惯，也慢慢开始梦游。而她梦游的地方，总是那一片黄河滩。而那片黄河滩，就是当年埋村子上百号人的地方。

　　她偷偷的告诉我，那里有个声音在一直喊她，她说她害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婆娘因为宣传封建迷信思想，又是被游行，又是被批判。儿子为了救他娘，没想到经不住人推搡，脑壳磕在了石头上，去了。儿媳妇受不了别人的目光，也偷偷跑了，给我留下一岁多的孙子。

　　就在这种种压力打击之下，婆娘的身子骨终究承受不住，垮了。最后被埋的地方，就是她梦游去的那片黄河滩。

　　而埋葬的那天，黄河滩上，挖着挖着，挖出了血水。我想换个地方，却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最后只能匆匆掩埋。从那之后，村子之中就开始怪事频发。闹鬼的事情越大，最后惊动了上级。

　　有一些东西是上不来台面的，虽然他们说着打倒封建迷信。但是那些穿着便装的和尚道士，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来。之后，那片黄河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类似的平静如同湖面的那片水域。

　　从那以后，村子就安静了。

　　事后，有个道人说我孽缘未了，还送给我一枚铜钱用来防身。我虽然没当什么大事，却也一直带在身上。

　　直到那天，黄河上又出现了浮尸。村长便找上了我，因为早年干过这一行。一切准备起来也轻车熟路。撑着木筏很快就到了河中心，那浮尸虽说被黄河水泡的肿胀不堪，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家婆娘。时隔多年，她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心里虽然咯噔一下，不过当时也没想太多。早些年对她的亏欠真是太多太多，皮肉被泡的过于松弛，感觉多用一些力气，都能扯下来。

　　我哪能让她受这份罪，仗着自己水性好，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打算把她托上来。等把她一点点举出水面，放到船上，突然觉得身子一沉。水中有手拉住了我的脚，我几翻挣扎，又喝了不知道多少口水。当时也是命大，加上水性好，倒也有惊无险的爬了上来。

　　等靠了岸，仔细查找那刚才被抓的脚踝，结果什么都没有。这一低头，反而是脖子挂的铜钱掉了下来。那铜钱颜色泛黑，这让我大呼侥幸。

　　很快，婆娘的尸体就进行了火葬。埋在了后面的那山上，还未等人喘口气，报应就来了。那片山上，花草树木接连枯死。晚上阴森森的，再也没人敢去过那山上。直到后来一道雷光引燃了那片山头，等发现的时候大火怎么扑也扑不灭，半个天空都是通红通红的。从那之后整个山头就变得光秃秃的，连根草也不长。

　　原以为这一切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后来入了秋。连续的大暴雨，引发了山洪和泥石流。小半个村子再也找不见了。幸存的人都觉得是我修的那坟寝败坏了风水，惹怒了山神。从此，在这一带便再也不受待见了。

　　孙子长大后，我便把他赶出了家门。让他去外面谋个生路。我知道对他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来说，一切都很艰难。娃儿曾经给我打电话说：“在别人的眼里，他就像是只猴子！可笑又可悲。”

　　很快，国家政策又出来了，要搞旅游业。受到信思想的影响，他想起自己曾和我学过撑木筏，又会唱信天游。所以便回来创业。为了搞创收，将那片水域改成了天然游泳池，这才又出了问题。

　　却未曾想，今日却又因此又误了他的性命！

　　老头子我，难啊！

　　一声长叹，烟丝辗转，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个话。没有经历过他人的痛苦，一切开导的话语都显的苍白无力。便索性不作言语。

　　气氛一阵尴尬死寂，老汪便拉着我打算向黎叔道别。

　　“黎爷爷，黎爷爷，柱子哥在河中心哩！”门外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黎叔听到这句话，一阵翻箱倒柜摸出一个古朴的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颜色发黑，略带锈迹的铜钱。铜钱上的花纹，我总觉得有哪里些熟悉，却又一时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而这时候，黎叔已经拿出一根色彩鲜艳的红绳将铜钱串起来，挂在自己的脖颈上，贴身收好。

　　出门的时候，黎叔叹了句：“外乡人，能不能帮我这个老头子一把。”

　　我和老汪点头称是，可随后就发生了令我终生难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