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上）

小玉端上来两道菜，一道红烧茄子，一道麻辣豆腐。

沉香感慨说，“二十年前，新婚当日，一天忙忙活活，东看西看、东走西走、东倒西跌，躺在床铺上，头脑已经发涨。听不出我娘我爹、听不出我娘子说啥，等于痴呆。”话还没说完，肩膀上已经挨一记。小玉款款落座，轻幽幽讲，“新婚的话也往外说，老酒吃多了。老实交待，趁我在里间烧火煮饭，吃多少杯酒，讲多少闲话。我不高兴了。”

众人哄笑。八太子道，“男人娶至爱女人，往往就要喝。八大碗八大坛，上等好酒，所有情丝情绪，高兴快活、悲伤忧愤、委屈难过等等，通通麻醉，复归于平静，一桌糊涂。”水桃笑笑，讲，“说起酒，我就想起咱们家朋来饭庄，两大好酒。小银红，又清又烈；金龙金凤，上等好货。又金又银，成双成对，福寿同享。”

红玉道，“好几年不见，水桃姐越发的有老板派头，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佩服佩服。”水桃笑笑，敬一杯酒，两人对饮。水桃连吃两杯，看定八太子，面孔泛红，道，“饭庄里的事，来年全部交给云翠，我决定退出了。”八太子一吓，“好大的产业，说退出就退出，拿多少股？”

水桃悠悠讲，“分文不取。”八太子面孔一板，当场拒绝，语气激动。云翠打圆场。

“大哥，你不要激动，不要急。”云翠说道，瞥瞥眼睛。八太子心神领会，自己是客人，不可以吵闹、当主角，平复下来心情，对水桃和云翠讲，“是不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们？不要怕，大哥做主做庄，摆一桌台，软硬齐上，化干戈为玉帛。”两姊妹听得，相顾一刻，扑哧笑出来，娇羞莺咽。云翠讲，“大哥你真笨。水桃姐现在，是有情况了。”

八太子一呆，讲，“情况是啥？”小玉和赵亭吃吃的笑着。旁边的沉香都听不下去了，高声道，“酒吃多了吧，脑袋困成这样。”

红玉笑笑，说，“敖伯伯，有情况就是说，有心上人了。”水桃桌台下掐一下云翠胳膊。云翠叹口气，便把曹州尹公子的事一五一十与他说了。

“是北方人，斯文登样，家族有背景，做官做商，地产多多，铜钿赚足。”云翠说。八太子听得，摇摇头讲，“金银财宝，乃身外之物。东海龙宫多少奇珍异宝，价值连城，我可以全部拿出。我要问的是个人事情：这个尹公子，是否为人表里如一，是否品行厚正，是真情还是假意，比较重要。”

水桃一面吃菜，看一眼八太子，低鬟不语。八太子讲，“说呀。”水桃说，“去年年初开始追定我，每次来苏州看我，见面送花、送手镯项链头钗，绝无重样。我说一句话，对方举一反三，态度殷勤。一天夜里，给我下紧箍咒，说只要我点头，马上成亲。我有点飘飘然了，风有点冷，我俩相倚凑近。尹公子，是懂得女人心的，当时对准我耳朵，吹一口仙气，灌一口迷魂汤药——”

八太子一吓，立起来说，“啥？”众人不响。云翠低低埋怨道，“动静小一点好吧，老酒吃多了。”

水桃说，“我把大哥当娘家人，亲娘舅。老实说，我真动心了。恨不得马上奔去曹州找他，第二天就成亲。”

小玉看一眼沉香，笑道，“现在世道，真真与以往不同了。谈起爱情，讲一个勇往直前，奋不顾身，我是同意的。多少有情人，只差临门一脚，因着封建礼教，被置于水火，苦苦挣扎。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戒之慎勿忘。记得吧？”

“肉麻话要多讲，天天讲，感情天天好。”沉香道。

红玉笑笑。院子里另一桌上，有人高声道，“是呵！讲起爱情，你两口子最有话说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小玉面上一烫，起身去里间看看清蒸刀鱼、老母鸡汤炖好没有，身姿绰约，袅袅婷婷，美龄不减。赵亭道一声，“赞。”

云翠按住八太子臂膊，讲，“大哥，酒不能再吃了。你已经醉了。”转头对红玉说，“妹妹，你也歇一歇罢，不然挺不到下半场的。”此时红玉立起身，头颈发红，两眼飘飘，喘如疲牛，身体一斜。一旁的香灯道，“小心。”慌忙起身扶紧。姐妹俩去后院，红玉对准那口漆黑大缸，哇的一声就吐出来，边吐边哭。

嫦娥仙子道，“王母娘娘回到天庭了。”猪八戒听得，圆溜溜的小眼睛看过去，振声道，“妹妹，百花仙子，她回来后没找你们麻烦吧。”

杨戬正和三圣母讲话，忽然朗声道，“有前天蓬元帅这么一位哥哥，天庭里谁敢欺负仙子呢？”众人大笑。

香灯打来一木盆水，把毛巾浸泡进去又拧干，给红玉揩干净面孔。听前院的人讲讲谈谈，她喜得咯咯的，道，“姐姐，原来猪八戒和咱的舅爷爷，和那嫦娥仙子，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哩。”没有答话。香灯回过头去，见红玉身体斜在墙根上，闭紧眼睛。香灯道，“姐姐？”红玉不响，嘴巴大张，断断续续吸两口气，眼眶深凹，骨瘦如柴，骷髅一具。

香灯急道，“姐姐，姐姐！？”声音带着哭腔。红玉睁开眼睛，讲，“灯儿不要吵，姐姐睡一会儿。”气若游丝。香灯不响。过一会儿，红玉睁开眼，问道，“前院在吵什么？”香灯讲，“爹和娘在说年轻时，初遇、热恋、分手，一起改天条经历。羡煞人了。”

红玉笑笑，声音慢慢轻，“我也羡慕爹娘……也羡慕你。”香灯不响。红玉道，“灯儿？”香灯答应。前院越来越吵，声音响亮，掌声雷雷。红玉浑身一紧，一松，两眼一亮，讲，“青妹……”

她一骨碌爬起来。香灯道，“不可以动。”红玉俯下身体，拍拍大腿，说，“我要走了。再见。”这时候，听见小玉在前院喊，“灯儿，你姐姐没事吧？”香灯转过身道，“啊——”

等她回过身来，左看右看，旁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香灯怏怏回到前院，心情复杂，小玉已经落座，沉香在和八太子吃酒，桌台上一片狼藉。孙悟空看过去，冲她笑两笑，道一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