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左看右看，只觉得兵马带的少了。
黑夜漫漫，一条崎岖小道上，打头前的是那波斯女人，手执两把弯刀，寒光晃晃。只见她黑布蒙面，头发，浑身上下裹的紧紧实实的，月光洒下，却映出这丰臀细腰、婀娜倩影出来。龙老板在后面催道，“大师，我们得抓紧脚步了，万一过了子时，这妖怪醒将过来，出洞觅食，又造成更多伤亡。”
女人点头。
这支队伍的后半部分，是一票身披竹片，头戴铁桶的“雇佣兵”，因为步子急了些，他们前后挤撞，发出砰砰当当的响声。长安城楼下，寒风飕飕，如一片片薄刀割破人的面孔。巡夜的守卫，或吃酒划拳，或不省人事、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席子上，吐着喃喃呓语。女人回头，嘘声讲，“哎，哎。你们几个能不能他妈的小点声？别挨那么近！”
那些个“雇佣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停下来不动，表情木讷。白石坊诸君子的其中一位道，“就听大师的罢。还不快他妈动起来！”于是，这队伍就变得较之前松散了些。但是还没过多少会子，队里就又发出“咯咯、咯咯”的响声。因为踩在沙地上，大家的脚步几乎没有声响，也没有先前木甲、铁盔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整支队伍就像一条悄无声息爬行的蛇，这“咯咯、咯咯”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我操，又他妈怎么了？”这回是龙老板嘘声骂说起来。
只见那波斯女人回身，停住不动，冷冷地看向身后的队伍，讲，“到底是谁在牙战？怕死就滚回去。”
沉香笑笑，心里道，“这女人还真是麻烦，十来个人过道，难不成还一点声响都发不得？兴许是她自己怕……”
那女人似乎见了沉香在角落里暗笑，于是上前一步，作揖道，
“刘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千年狐妖的厉害，非寻常野兽可比。此行唯一之得胜机会，便是我们趁妖狐酣睡之际，乱刀砍下，叫它脑烂如泥，一命呜呼。就咱们现在这样吵吵闹闹的，只怕还未到它洞口，已叫它发觉了，别说什么为民除害，就是能逃回来一个，也都是万幸。”
龙老板道，“大师不必如此紧张，咱们人多势众，又有备而来，就是碰着那山上的大虫，一人一榔头、一斧子的下去，也够它一呛。况且刘兄弟甚为雄健，又不是甚么文弱书生，一对拳头耍起来呼呼作响，掼到妖狐头上，定叫它七窍流血、头脑开花，纵是它还醒着，又有何惧呢。”
众人大笑，渐渐的鼓噪起来。白石坊诸君子、龙老板和一帮“雇佣兵”点起火把，有说有笑的。月亮钻出云层，树叶银白，四野清亮。踏过一条小溪，上了这万窟山，凉风习习，沉香道，“大师，还有多远啊。”
“嘘——”
只见那波斯女人急的转身，捂住他的嘴，又凑着他的耳边软软道，“还有四五十步的样子，你不要和其他人说。”
沉香只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登时心里烦躁，嘴上却不响。那些个君子、佣兵还在闹哄哄的讲，火光幽幽。波斯女子道，“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这千年狐妖的小丫鬟，带这一帮人来，是为给狐妖献宝的。”说罢，手伸到下面，在他胯间捏了一把。
沉香大怒道，“混账！你干什——”
他的嘴被她捂住了。龙老板听得吵闹声，向这里看过来。
“不许闹，也不许跟他们讲。”波斯女人解下头巾，滚出蓬软的长发，讲，“我很中意你，你人好，相貌也好。我舍不得你死。”
“白石坊里都是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害他们？”沉香道。
两人贴的极近，实际上是那波斯女人压着他的背，叫他退走不得。波斯女人讲，“他们都是很好的？你在这群人手里吃的亏少么。实话告诉你，没有人知道你娘子的下落，兴许她早就死了；兴许你压根没有娘子，你是个神经病，妄想自己结了亲。”
沉香鼓足全身劲力，挣开波斯女人的怀抱，向后倒退出许多步。白石坊的诸君子们见了，皆笑道，“唷，原来你娘子就是她，你是好相公，还是好儿子。”
正是吵着、笑着，只听树林里一阵簌簌声。龙老板道，“安静，安静。不要闹了。”响音越来越急，像刀子划破空气，只听噗的一声，一棵大树应声倒下，砸向众人。波斯女人狂笑不止。
白石坊诸君子中的两个躲闪不及，当场被砸成肉饼。人群一哄散开，有几个向着来时的路逃跑了，火把丢在地上，点着了灌木丛，只听四周劈劈啪啪的响。沉香怒视那波斯女人，箭步过去，一拳击向面孔。
谁知她只是笑笑，身形一晃，消失在火舌中。沉香左看右看，此时那些个什么“雇佣兵”、“诸君子”的全都不见了，连龙老板也不见了，周围只是上窜的火。
“老女人！你躲什么——”他大怒道，疯了似的朝空气乱舞着拳头。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一道黑影直冲出来，砰砰两掌打在他胸口上。沉香登时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撞在树上。那红发女人狞笑着，身体精赤条条，头发如野马的鬃毛一般飞扬，慢慢走近，掐住他脖颈，道：
“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这该死的丑八怪。”他一口浓血吐在她脸上。
此话倒也不假，那波斯女人现了原形，面若骷髅，两眼血红，嘴像狗嘴似的长，已经没个人样。她听了这话，自然是勃然大怒，仰头尖啸两声，便举爪朝他心口挖去。却见波斯女人的后方，一道黑影纵身一跃，长剑刺穿她胸膛，鲜血狂溅。
沉香大惊，两眼瞪圆，见此人竟是龙老板，又见他拧转剑柄，嗖的抽回长剑。那波斯女人胸口鲜血如注，踉跄转身，身体一纵，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猛扑过去。龙老板斜身一剑，只听“铮”的一声，砍下了女人的头颅，身体也被利爪削去了半边。
他忙推开压在龙老板身上的波斯女人尸体，嘴里不住的道，“你醒醒，你醒醒啊！”
火光映在龙老板已经残破的躯体上，黯淡的血肉、黑黢黢的骨头，触目惊心。沉香怔了半晌，正欲转身离去，却被一只手死死拽住。
“你……你一定要救我们，杀了狐妖。求求你，”龙老板面如枯槁，喃喃道。
沉香低下头，“我杀不了它。我连个普通妖怪都对付不了。我不找我妻子了，我要回老家。”
“你能的，我看到了。刘兄弟，峨眉山水帘洞口，有位神佛在等你。他告诉我了。我看到了……我什么都看到了，你一定要去。”
沉香不响。他站起身来，此刻四周的火已经熄了，到处是燃尽的草木灰，转身离开。
“拜神佛、杀狐妖，这又关乎我的什么事呢？我是来找我的妻子的。”沉香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忽然，却听见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龙老板临死之际，双手合十，面孔冷肃，虔诚道，“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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