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太子讲，“我要去一趟阴曹地府。”沉香一吓，问道，“去那儿做什么？”八太子讲，“查一查赵姑娘的下落。”沉香不响，抬头看看院里，所有布置布景，已经换过，面目全非，店门也已换过。四面灰墙，染上白漆，添了新砖新瓦，道路两旁摆花草。八太子讲，“我醒来之后，立即赶往赵府，上上下下空无一人，只有老管家在门口候着，像个老要饭的。我问他，可曾见你们小姐回来。他看了我，竟干呕了几口，没吐出什么，然后叫道，‘鬼啊，鬼啊’的，跑远了。”
正讲着，两个袒臂露膊的年轻女子婷婷走近，一先一后，粉肩醒目，齐齐讲，“掌柜的。”八太子笑笑，道，“这是我店里的两位妹妹，生意上的事，一直帮衬我。”向沉香介绍着，“这位穿红衣的，叫水桃。”那水桃向沉香微微欠身，行礼。沉香回应。
“这一位呢，穿着绿衣，叫云翠。”云翠亦行礼。
八太子道，“你莫要多想，这两位，我只当是亲妹妹似的。以后出嫁远门，我便是娘家人。”窗外一阵小风，树叶抖了一抖。那水桃凑近，娇滴滴道，“知府大人马上要到了，哥哥不去迎接？”云翠在一旁斟酒。沉香接过，道一声，“谢谢。”那水桃听得，笑嘻嘻讲，“这位哥哥好生客气，倒显得我们姐儿俩不识礼数了。”一身红衣飘飘荡荡，肌肤可辨，胸口压紧。八太子笑讲，“休要胡闹，往后见了这位哥哥，只当是见到我。”又吩咐说，“一会儿水桃变作我的模样，云翠使出个分身术，应付了那傻知府，莫要让他觉得受了轻慢。”两人恭敬点头，一先一后出了雅间。
沉香笑笑。两人碰一杯。八太子道，“前年我走过这里，当时叫‘朋来饭庄’，闹出一些事情。”遂将那妖僧白阎王之事迹一一道出，自己又是如何将其击杀，如何着急变出真身，竟毁伤了根基，休养个一年半载光景，才堪堪的恢复些法力。八太子讲，“这会儿，我却与那两位妹妹斗起法来，也比对不过。笑煞人。”
“那二位有这么厉害，”沉香道，“我却看不出。”八太子吃一口酒，讲，“直称呼其名便是，不是外人。”两人吃菜，齐齐看向窗外。沉香道，“我瞧这院内布置，与过去的朋聚饭庄，当真是一模一样，只少了片竹林。”八太子不响。
院里一阵吵闹，一大个男人进来，珠环翠绕，可谓裙钗之盛；水桃和云翠，伴在两侧，一个龙眉凤目、洒脱非凡，另一个天生愁容、眉间若蹙，香风阵阵。沉香在二楼间窗口见了，道，“你认的这两位妹妹，倒不像是人间的。”八太子讲，“这事却也蹊跷，过去我在这里，遇着一奇贵之人，言语放荡，形貌甚是丑陋，远远来有仙形道体之姿，无半点风尘之气，赐一句诗文与我，教我解救了那陷于破落的两姐妹。”
“是什么诗文？”
“阳亭芳卉何相许，骤夜风吹雨打湿。”八太子道，“如今，我这上下楼阁，已成了她俩的栖身之所。”
此刻门一响，那水桃换了青衣，云翠着了红衣，别有番风采，遍身褶皱，窸窸窣窣进来。八太子道，“又有何事？”云翠低低道，“知府大人已经打发。”水桃上前一步讲，“远远听着哥哥讲我们俩的好话儿，特地来旁听。”八太子讲，“菜还未上，酒未吃，知府怎就肯走了。”那姐妹俩听得，相顾窃笑。八太子道，“一定是你们俩搞怪。我讲过多少次，不许对凡人动用法术。再不听，我可要赶了。”两人紧忙认错。沉香道，“二位妹妹，可是亲姐俩？”云翠不响。水桃道，“哥哥为何发问。”沉香讲，“我看你们眉不像，目不像，一笑一蹙，各有其风采。乍一看，以为是亲姐妹似的。”四人大笑，讲讲谈谈，又添了两只玲珑酒盅，酒过三巡。八太子道，“晌午吃饱了酒，待到晚间，如何面对客人，要我去端茶倒水。”云翠乖道，“哥哥安心，我们自有办法。哥哥的兄弟，便是我们姐俩的兄弟，上上等客人，一点不能怠慢。”水桃斟酒，藕臂发亮。八太子道，“酒菜吃饱，到里厢去休息一阵。我有话要讲。”沉香答应。水桃道，“哥哥有事情瞒着我们。”云翠也道，“生隔阂了。”八太子道，“胡讲八讲。有要紧事情，你们不要插话。”语气已经不好。水桃讲，“一定是嫂子的事。我看的出了，哥哥气，每每想起嫂子来，要变回真身了，见谁都要咬一口。”
沉香道，“预备何时动身，我去做准备。”八太子讲，“等我再恢复些法力，半个月后，我去刘家村找你。”二人约定。水桃讲，“我俩也跟着一道去，路上有照应。”八太子不响。沉香道，“不合适。”云翠轻轻讲，“等到赵姑娘被救出了，叫你们两个大男人一路看着，多少难为情。”八太子道，“不碍的。”水桃讲，“怎么不碍？到底是没过门，姑娘家的。哥哥左右不方便。”沉香、八太子沉吟。云翠道，“还是不讲了，不讲了。姐姐吃多了酒，要作歇息了。”上前去揽。水桃躲进妹妹怀里，只是不肯走，背过身体饮泣，道，“那阴曹地府，多少危险，知道哥哥姐姐受难，我等在家庭闺阁里做笼中鸟、瓶中花，心里多少难受。”八太子讲，“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不要吵。我再做考量。”方才平息。
出了朋来饭庄，两人到一湖边漫步。风吹雪粒，漫天飞泻。官道上响起嘚嘚的马蹄声，阵势隆隆。八太子道，“得知与青黄一战，你和小玉都受了些许伤，小玉较重，如今恢复得怎样了？”沉香讲，“已经能下床，最近忙于置办年货，砸砸核桃、花生，晒些鱼肉，了清心事。”
两人走一阵，见湖中心有一岛，八太子提议到那岛上去。沉香答应，遂乘雾起风。八太子道，“我若再多些本领，那日对上青蛇，早些脱了身，来提醒你二人，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沉香讲，“过去的事，谁都没有个前后眼。”八太子讲，“红玉可曾有消息？”沉香摇头。两人皆叹。此刻，晚照浮于山头，如铁水一锅，晃晃荡荡。沉香道，“时候不早。”八太子讲，“是。”于是作了别。两人约定共去阴曹地府之事，然后，一个回了朋来饭庄，一个回到刘家村。
狗蛋家新开了肉铺，沉香拎来两只猪腿，又从村东的渔户家里买来几尾鲜鱼，摆在廊下，冻得铁硬。这一年的雪下得甚是壮大，连绵群山都遮上了白盖头。刘彦昌昨儿写好了两副对联，沉香取来，收于柜中，踱出屋外，抄起斧头，去后山的竹林里砍两根竹子，剖成蔑，以扎灯笼用。
小玉在后院，纳鞋子，天气寒冷，手抖得厉害。沉香道，“进屋作会儿歇息。”一面给做好的灯笼糊纸。小玉揩一把头发，讲，“歇什么。我又不累。”说着，却是从木凳上起身，沉香忙上前搀扶。两人慢慢回了屋里，小玉披上紫袍，腹部微微鼓起；沉香道，“时日已经不短，以后家中大小事务，少做操累。”小玉不响。屋外呼呼风声，窗台上，雪已经积了三寸。小玉道，“八太子可好？”沉香道，“一切好。八太子盘了一家饭庄，改成过去朋聚饭庄布置。他还收了两个妹妹。”小玉起身沏茶，弄饭。沉香道，“我来。”不肯。小玉讲，“饭一早就煮好了。今天我高兴，你且歇着。”
沉香笑笑，知其脾性，不再多言，只望着婷婷背影。
是夜，刘彦昌和杨婵也来开伙，拎来些许鸡肉、果蔬，因小玉身孕，不便吃酒，四人吃吃讲讲。刘彦昌的病，是一年比一年严重，如今整个人瘦骨嶙峋、须发尽白，痰盂不离身，说讲不了两句，喉咙便作响，便要咳痰。饭后，小玉感到困倦，坐于椅上，摊书自遣。杨婵道，“沉香，你此次出行，可打探到红玉的消息。”沉香摇头。刘彦昌左右讲，“为何不去找你哥哥？沉香，快去真君神殿，求你舅舅。”
“爹，讲过多少遍了，红玉现在是天庭逃犯。舅舅不能插手。”
刘彦昌不响。
杨婵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消息。哮天犬的鼻子，怕是折了，完全好不了了。为此，天庭还费了一粒金丹，半点效用没有。”
“这次，舅舅可别再把他贬下凡间了。”沉香讲。杨婵不悦，道，“胡讲吧。”
小玉打个哈欠，伏在石桌上小憩片刻。沉香见状，上前盖了毯子。灯上的火苗一抖。四人挤于堂内，竟感到寂寥。杨婵和刘彦昌起身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作歇了。”沉香道，“再坐一会儿。”二人摆手，出了屋子。沉香在后面跟着。夜凉如冰。杨婵道，“好好照顾小玉。”沉香答应，又道，“明儿个我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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