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沈沉香提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她理理鬓边的乱发,四处张望。她本想在中途下车改走水路,以便避开那个男人。然而自从那次搜查之后,火车再也没有停靠过。她虽然可以跳车,但总觉得不太合适。到时乘务发现她跳车走了,指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慢慢从背后靠近她,想抓她手臂。沈沉香倏尔转身,钳住他手腕:“有何贵干?”
军官并不反抗:“小姐,少帅找您。跟我来。”
沈沉香松开他手腕,跟在他后面绕到了火车站的背后。火车站的背后是一条江,此时正是初春,江水流得并不快。岸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旁边,那天的男人倚着车门抽烟,一身铁灰色的军装,显出他的英俊。看见她便招招手:“过来。”
她反而停下脚步。她今天穿了一件白狐小氅,手揣在兜里,兜里的枪已经上膛了,对着男人,只不过他看不见。
“你有要说的,现在就说吧。我拍过电报,告诉我亲戚我今天要来。他们会来接我的。”
男人笑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罢上前箍住沈沉香的腰。沈沉香猛地推开他,毫不犹豫,掏出枪对着男人就开了一枪,低声道:“流氓!”男人往旁边一躲,那子弹擦着他的帽檐过去,打碎了车窗,碎玻璃四溅。
沈沉香跳上车顶又跃上房顶,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跑了。
男人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地问副官:“消息属实吗?”
副官点头:“少帅,千真万确。您这位妹妹是那会儿提拔参谋长的沈先生的外孙女,若不是沈先生的的提拔,参谋长也……也做不到现在的位置。结果沈先生刚把那时的参谋长提拔了两级,参谋长便逼死了沈先生的女儿,有娶了就被仇人灭了族。结果那杀手杀他们家时这沈沉香睡得正香。她外祖母,也就是沈先生的夫人把她塞进柜子里去了,杀手就没找到她。沈先生被扎了两刀,愣是支撑到第二天参谋长上门拜访才气绝,死前抓着参谋长的手,求他赏沈小姐一口饭吃。参谋长去警备厅找人,回来沈小姐久不见了。下属查到,她不知怎的流落成了金陵孤儿院里的孤儿,后来被领养走了,在乡下养了十几年,过的就是普通日子。”
男人眯眯眼:“普通日子?普通日子能让她会枪法,会武术?你再叫他们去查!”
副官不敢言语,半晌才低低地说:“是。”
沈沉香逃也似的跑到火车站门口,站定了等。
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开过来,驾驶座上的玻璃碎了。沈沉香悚然一惊:“他又过来干什么?”
男人推开车门,下车,给她打开后车门。
她皱眉:“干什么?我等人呢。”
男人哈哈大笑:“你是沈沉香吧?”
她点头。
他继续问:“你是不是要去耿家?”
她点头,然后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他叹了口气:“真迟钝。我叫耿檀。上车。”
沈沉香几乎跳起来。她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他发毛:“怎么了?”
她摇摇头,上了车。
车开得很快,临城的风景飞快地从两侧掠过。洋楼,教堂,低矮端庄的民居在沈沉香清澈的眼眸里留了个影子。
汽车里很安静,安静得透出一股诡异。耿檀觉得奇怪,不由得问:“沈沉香?”
没人答应。
耿檀把车开到路旁,猛地停下扭过头。沈沉香半躺在后排座位上,脸色雪白,冷汗直下。
“怎么了?你没事吧?”
沈沉香闭上眼睛,摇摇头。她咬紧牙关,不让人听见她不由自主的呜咽。
耿檀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手覆上她的额头。很凉啊,没发烧。这时候沈沉香吐出几口气,支撑着坐起来,把耿檀往前推:“好了好了,没有事了,开你的车吧。”
耿檀讪讪地退回去开车,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是怎么了?”
沈沉香沉默了半晌,声音嘶哑:“我心脏……有点毛病。”
“那就治啊。”耿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说话不过脑子的么?”沈沉香淡淡地说,“这病这么痛苦,隔三差五就要发,你以为我很舒服?要是能治好,我还会在这儿等死么?”她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到最后,她竟带了点哀伤。
“……女孩子家,牙尖嘴利的。”耿檀不禁无奈。自己抱着几分歉意,最后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奇怪的抱怨。
沈沉香闭上眼睛,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