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山坐在公交站的座椅上,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锈迹斑斑的公交站牌上标着的是自己没听过的站名,垃圾桶旁边凌乱不堪,公交站的棚子是木制的,已经多处腐朽。周围的建筑也都透露着上个世纪的年轮,房子外围爬上了青苔,有些墙体大片脱落,往外冒出。野草像一条条的裂缝从公路延伸至站台,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微香,座椅被一种紫色藤条,叶片蓝黄相间的植物包裹着。
许辉山双眼红肿,胡须由青色变成了黑色,像农院排排参差不齐的栅栏。黄色的泥从鞋一直到小腿干裂开来,双脚旁边散落着被踩的干瘪的烟头。倚靠在身后的木板旁,呆呆的看着公路上的野草。
不一会儿响起了汽笛声,一辆老式的公交车缓缓驶来。
开裂的挡风玻璃,脱漆的车身,干瘪的轮胎轧在地上发出挠心的刺响,就像是钢圈直接撵在地上一般。车停在站台,缓缓打开车门对着许辉山。
许辉山没有立刻起身上车,而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那个女中学生的话:“你逃不了!没有比逃更辛苦的事了。”
车门始终没有关闭,也没有鸣笛。车上的七八个乘客都只是倚靠在座椅眯着眼睛,没有人交流,没有人赶时间 。
“上?不上?”
许辉山内心纠结万分,这根本不是选择,也由不得自己选择。伸手掏出外套内层里的香烟,熟练的点着,随后又看向了压在车下的野草。
昨晚暴雨过后,花海湖的拱桥下发现了一名女中学生的尸体。死者没有穿鞋,背着一个粉红色的双肩包,脸上有两道伤痕,脸色惨白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穿着S中学的校服,右臂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冒着几个大泡。
吕悟信看着尸体一言不发,弯身绕过黄色的警戒线回到车上,将车窗摇上驱车来到了涂坤的沙场。
将车停在门口,手枪别在腰间,快步走了进去。看门的黄毛看到是吕悟信,连忙走出屋来,递了一杆香烟。吕悟信无视继续继续走着,黄毛见状立马朝厂棚内喊了一声,随后紧跟在吕悟信身后,两人进入棚内后,见涂坤一行人正抽着烟打麻将,还有一些工人往传送带上铲着沙。
“哟,吕警官!”涂坤看到黑着脸走进来的吕悟信,立马丢了手中的牌,也是连忙递出一杆香烟。
“吕警官,今天又是怎么了?”
吕悟信斜眼看了看涂坤,抄起旁边一铁锹翻了翻正要装车的沙子,又猛地掀开几个盖着东西的塑料袋,一通乱找之后没有什么发现。涂坤几人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不明所以的吕悟信,脸上满是诧异。突然吕悟信转过身来接过了涂坤手里的烟,点着后又原地转了一圈,将视线锁定在那个反扣在地上用来打牌的木箱。
吕悟信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箱子翻了过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涂坤走到吕悟信身边,小心试探道:“吕警官,这是怎么了?”
吕悟信大口吸着烟,盯着涂坤道:“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在家啊!那么大的雨,能去哪儿?”
“对面的老桥下死了个女中学生,为什么离你这儿这么近呢?”
“吕警官,你可不要冤枉兄弟!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死在我厂里的,不一定是哪个小混混干的呢。”
“这附近的混混不都在这儿你这儿吗?”
“警官,我们这厂是合法的,虽然我们哥几个没什么学历,但也是老实的打工人,哪是什么混混。”
“你是不是我还不知道?我也没说你这儿不合法,你那么紧张干嘛?”
“这~我...”涂坤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慌张的看着吕悟信。
“涂坤,有些事是瞒不了一辈子的。这几天你哪儿都不要去,我们办案可能会随时传唤你。”
“是,您说了算!”涂坤一改刚才的唯唯诺诺,面露凶相的盯着吕悟信,随后又裂开那张大嘴说道:“您兄弟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再说,曹磊不是被判了吗?”
吕悟信听到这句话,恶狠狠的戳了戳涂坤胸口说道:“只要我还当一天的警察,你就最好安分点。”随后又赶忙出了工棚,开车往警察局赶去。
“你说两天没见过他啦?”
“嗯。”
“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
“这个许辉山,不是告诉他不要乱跑吗?难道真的是他?”
若缘溪这天下午下班回到住处,见到两名警察在许辉山门口站着,随后被叫到一边问话。
“请问,许辉山怎么了?”
一名警官关上蓝色的文件夹,说道:“你认识他多久了?”
“一两个星期吧。”
“他上班的地方前几天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前晚花海湖那个拱桥下面又发现了一名女中学生的尸体,就住在你们这栋楼。这个许辉山本来就有嫌疑,昨晚那么大的雨他还一个人跑出去,看来脱不了关系。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最好不要隐瞒。”警察严肃的说着,紧紧盯着若缘溪。
“我不太清楚他的事,他刚搬来没几天。”
“好吧,如果许辉山回来的话,麻烦你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警察说完,递了一张纸条给若缘溪。
“嗯。”
待两名警察走后,若缘溪连忙打开门跑进屋里,从床下拿出一个盒子扔进了黑色塑料袋,连同其它垃圾丢到了楼下垃圾桶。随后匆忙拦了一辆车,不知道去了哪儿。
许辉山坐上了公交,倚靠在窗边看着手中的烟盒发呆,突然想到些什么,嘴角不经意的扬了扬。
公交到站了,车上此时只有三名乘客。许久还没有人下车,公交就这样一直开着门,就像在许辉山那个站台时一样,许辉山没有上车,车就一直开着门停在那儿。
许辉山知道是到自己了,晃晃悠悠的下了车,这次的目的地是个农场。
进到农场内,许辉山四处转了转,发现没人,来到牛棚一堆干草上躺了下来。
许辉山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天晚上冒着大雨去了大学城,经过拱桥的时候发现一个女中学生淋着大雨,鞋都没穿的站在桥上。许辉山感到一丝疑惑,就上前问了问。
“这么大的雨怎么伞都不打?”
女生没有看他,依旧面向花海湖正前方,轻声说了一句:“等你。”
“什么?我们认识吗?”
“以前认识,现在还不认识。”
许辉山以为自己遇到了个疯子,也没多问,掏出手机想给女孩叫一辆车,谁知女孩又开口道:“我坚持不下去了,如果你真的找到,不要害怕!”
“找到什么?你醉了吧,我给你叫辆车,你先...”
许辉山正说着,突然感到左手臂剧烈的疼痛,雨伞滑落在地,自己也跪倒在地。只见左手手臂那条黑色的经脉变得通红,像是被灼烧一般。紧接着其它四根手指指尖也冒出黑线与中指那根交汇在一起,慢慢的形成了一个圆圈。圆圈中又冒出一条通红的铁链缠绕在手臂上。
此时,女孩也抬起右臂,竟然也是被一根一样的铁链缠绕着。只不过那条铁链还在延伸,一直到女孩的后背,随后猛地将女孩贯穿,吊至空中。那被大雨朦胧的虚空中像是吞噬星空的黑洞,将女孩一点一点的拉了进去。
突然,许辉山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家火锅店里,手上还拿着一瓶江小白。
对面坐着的是玖志航和饶雅琪,自己之所以大晚上的跑出来正是因为玖志航打了个电话给自己,说正和饶雅琪闹分手,让自己过来一下。
当许辉山冒着大雨打车来了后,又见两人抱在一起,自己算是多余了,不过不能白跑,就请两人吃起了火锅。
“好好的,吵什么架嘛,不是还打算结婚吗?我送什么给你们都想好了。”旭辉山给玖志航和自己倒了一杯酒,故作正经的说道。
“谁叫他和别的女的跳舞的。”饶雅琪嘟着嘴说道。
“那是班上组织的,又不是我想。”玖志航说道。
“行了行了,别吵了,下次他不敢了。”
许辉山端起酒杯和玖志航碰了一个后,又说道:“你们两个可不能分啊,要不然我谁都不好意思见。再说了,以后还靠你们带呢。”
“不会的,吵架嘛只是。唉,辉山哥,你最近在干嘛?”饶雅琪给玖志航夹去一片肉,又问许辉山道。
“搬快递,不过应该长久不了。还是想着学点东西,哪怕修车也好。”
“这个好,那以后我的车就看许师傅的了。”玖志航连忙指着许辉山道。
两人相视一笑,又喝了几杯。凌晨两点左右,玖志航两人开了个旅社,许辉山见雨小了,就还是打车回了住处。
因为喝了点酒,头有点重,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路边,周围像是二战时的战场般破旧,连忙从地上爬起,疯狂的跑着。穿过楼房,小巷,公路年久失修,破烂的窗户在空中摇曳,整个小镇了无人烟。精疲力尽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又是那种莫名的恐惧感。
突然许辉山听见叫喊和脚步声,慌忙起身循着声响跑去,绕到一个废弃医院旁边时,见一排水沟内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女的手里拿着一根长满铁锈的铁签。满脸污渍,衣衫破烂,那头让人极度不适的头发可是比许辉山睡桥洞时还来得不堪。
只见那女人蜷缩在排水沟内,不停的流着鼻涕,双眼紧紧盯着许辉山,随后发出怵人的大笑,猛地爬出排水沟挥舞着铁签向许辉山跑来。
许辉山被吓到双腿打颤,转身拼命的狂奔着。女人发了疯似的在后面紧追,在离许辉山一米的时候一铁签打在许辉山后颈,随后笑得更加瘆人。许辉山被打了这下满脸通红,那炙热的疼痛让许辉山额头不住的流汗,可内心的恐惧更加令人窒息了,只好继续拼命狂奔。
两人追赶至一公交站台时,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那藏在刘海下的双眼像是被鬼魂勾住了眼眸,难以言喻的恐惧在女人的尖叫声中迸发出来。随后女人就跑开了,留下一脸茫然的许辉山站在站台上。
在回过神来后,许辉山拿出若缘溪给自己那包煊赫门点了一杆。脑海里充满无数的疑问——“我怎么到的这儿?那个疯婆子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怎么他妈什么事都让老子遇上了!!!”一声低沉咆哮后,远处驶来一辆上个世纪的公交车。
车停在许辉山面前,缓缓打开门。许辉山再次被震撼到了“车上没司机?”许辉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手中的烟掉落在地。过了一会儿,车始终没有开走。透过破碎的玻璃可以看到车上有七个人,两个老年人坐在中间的位置,看起来像夫妻。有一个小男孩就坐在驾驶室后一个位置。紧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四岁上下。再后面就是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出口的位置,最后则是两个农民工装扮的男人,一身灰尘,黝黑的脸上垂着安全帽的扣绳。
每个人都看向不同的方向,两个老人双手握在一起,目视前方。小男孩抓着前面的座椅,下巴靠在手上。女子戴着耳机看向窗外,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而两个农民工闭上双眼,神情满是疲惫。
犹豫一会儿后,许辉山还是上了车。车上没有交流,车就自己这样开着。到了下一站的时候两位老人搀扶着下了车,第二站小男孩也摸着头下了车。第三站下车的是那个男子,男子漫不经心下车,双手插兜一摇一晃的走了。这时女子还是依旧看着窗外,农民工也是继续睡着。
第四站久久没人下车,而车依旧一直停着。许辉山知道该自己下车了,下车后许辉山跑到路线牌仔细看着,却没有一个自己看得懂的字。而地图上,这个城市似乎只有这样一条街,一直延伸着,没有起始站和终点站。
随后的一个月许辉山就这样上车,下车。有时候刮风下雨,有时候万里无云。每次车上的乘客都不一样,每个站也不一样。又荒野,有市区。最奇怪的是,自己一个月没有进食,也没有感到任何的饥饿。兜里的煊赫门也是抽不完,每次到站都会恢复原来的数量。
一个月没有和人说过话,因为没谁说话,就像是看不到彼此一样。
这里安静得像是真空,就算是公交车那刺耳,腐朽的发动机声也显得那么平静。没人在意公交车是否停下,或者启动。只是到站后总会有人下车,也会有人上车,然后车继续行驶。
许辉山想了无数遍那个雨夜遇到的女生说的话——“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不要害怕!”
找到什么?一个女中学生说话为什么那么的有沧桑感?这里到底是哪儿?
长时间的冥想让许辉山变得无比平静,因为他早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