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未曾料到那日普天同庆的宴飨最终会那般混乱收场。
群臣命妇进宫来皆经过守城侍卫严密侦查,却还是给了乱臣贼子其心可诛者可趁之机。帝王赏赐给新科状元的樱桃还没入众人口,银光一闪之后便是剑器破空而来的声响。
众人仍自顾沉浸于杯酒笙歌之间,亲卫的反应亦迟了那么瞬息。而那瞬息给了刺客极大契机,一剑破空直入帝王左心,教帝王当场变色昏厥。
刺客行刺后便自我了断于御驾前,此后有侍卫在其身上搜出二皇女的信物。一时间满朝文武哗然,朝堂之上亦是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帝王膝下并无子嗣,四位皇女不得已便成了储君的人选。大皇女聪颖讨喜,二皇女阴郁自闭,三皇女早前与宫中舍人私通教皇家丢尽脸面,四皇女中庸至极不说也罢。
秉承病榻间帝王旨意,二皇女暂收押大理寺。有关储君的议论在这年初秋掀起了新的波澜,帝王由药草续命,所下诏书却不是确立储君人选,而是为各自安排封地驱逐出京。
唯一未被驱逐的只有三皇女。舒蔚在此风头之下许久未出宫找夏易儒,小儿女的恬谧心态悉数化为了叹息,亦教她在封地之间毫无踌躇选择了塞北曲州。
她仍记得彼此那个关于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梦想。
离宫之前她去见了父皇,父皇依然对她冷脸,她最后在他榻前磕首后怆然离去,殊不知那已是平生最后一面。
她孤身一人在夏府后院台阶上寻到了心不在焉的夏易儒。
见她含笑奔来,他亦瞬间亮了眸子,将怀中木剑书册随意一丢,疾步上前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紧拥入怀。未待她出声,他已然将一个颤抖的吻印在她发间,坚决道:“我和你去塞北。”
舒蔚眼睫轻颤,几日而来的犹疑后怕在他斩钉截铁的字句中消失殆尽。
是了,这便是她爱的少年,任人笑天涯,泛梗浮萍,我自坚定。
离京那日舒蔚提着一只食盒上了马车。
夏易儒打着呵欠,见她出现笑着坐起逗她,眸子里尽是小心翼翼。
舒蔚心间一哽,为他这贴心不禁鼻酸。
他忧心她离京是否释然快乐,她亦担心要他背井离乡跟来是否妥当。
而他却嬉笑着打趣:“四公主,我这可是受你的引诱和你私奔了啊,你今后可得护我爱我,毕生对我负责。”
舒蔚扑哧一声笑出来,将食盒递至他面前,示意他打开。
“知道我没用饭特意给我带的……”他面上的特意夸张给舒蔚看以让对方宽心的笑容猝然落下,还有他不曾说完的打趣话。
在目及食盒中颜色鲜艳饱满欲滴的一盘樱桃时。
“此生我或许不能以帝王的姿态宴饷樱桃祝你高中进士,但我也偷偷摘了些赏赐给状元的樱桃给你。你说你想知道是何种滋味,这个我可以帮你做到。”
马车北去,风沙扬起之间城阙逐渐模糊,夏易儒却得以清晰无比地看清她的眉眼。
他眼底光芒耀目,展颜露出只属于舒蔚一人的暖笑:“谢谢。”
她还可以为他做到更多,而彼时舒蔚并不知道。
伍
曲州只是版图西北一个边陲小镇。
再往西走便是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大漠的尽头是虎视眈眈的异族人。相较江南的柔情似水,这里好似百炼成钢一般坚硬壮阔。
大多数时间舒蔚便与夏易儒共乘一骑向西纵行,在偶尔寻得的一片绿洲稍作休憩,将少时那些无从彼此参与的记忆诉说,无论快活孤寂。
他们驯养了一只通体油黑的鹞鹰,无事可做时即便相隔一道墙壁也劳烦那鹞鹰传信。跟来的小厮看不过去,笑嘻嘻依次跑过他们窗前,打趣说羞人不浅。
夏易儒将身子探出窗子作势要揍他,舒蔚却已经红着脸跳了出来,他不禁傻笑,两人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房顶。他躺在瓦片上侧身看舒蔚绯红面颊,只觉心底都酥软成了一滩水,念及彼时她躲在藤萝后瞧他,害他总是心神不宁,半晌一页书都翻不过去。
他骨子里却又腼腆羞赧得厉害,只敢用余光偷偷瞥她,苦恼如何上前与她说上第一句话,而后坦然告诉她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发现她,起初别扭尴尬,而后忐忑如饴。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舒蔚眼底璀璨亮如繁星,“起初只是想多看你两眼,压根不敢去多想别的。但是老天还是不知不觉给了我这么多,真好。”
夏易儒赧然笑:“若不是认识你,我大抵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快活。”
那真是毕生最好的光阴,放佛被染了金浸了色,始终在心底闪烁。
若非京城突然传来帝王薨逝的消息,夺嫡之争亦跟着纷涌而起。重臣官吏拉帮结派私结营党,更有封地王侯揭竿而起之势。
舒蔚不得不星夜出曲州归返京城,夏易儒立于房前负手目送,只温言款款提出唯一的要求:“若是可能,请帮我劝父亲勿要牵惹上夺位事宜。”
“等我回来。”舒蔚颔首。
待到马车行至视线之外,夏易儒适才展开袖中信条。是父亲差信鸽前几日便送来的,要他速速回京,先皇的遗诏写了一半便驾鹤西去,只有他与几位内宰知情。
父亲的意思,是让他回京,用与先皇相似的笔迹,写完遗诏。
夏易儒怔愣良久,而后决然撕碎了信条。
京城的局势并不如舒蔚所想般乐观。
后宫纷乱,大皇女却已然与丞相结盟,二皇女在大理寺中凭空失踪,三皇女在这关头仍不忘出宫找她的旧情郎,曾任中书舍人后被贬为庶民的顾显晟。
不过三日,二皇女便领藩王兵力兵临城下,她早与几位藩王达成协议,此时领着千军万马卷土而来,禁军在其汹涌攻势下亦不堪一击。不过两个时辰,大军便自东城门杀至紫宸殿。
大皇女被软禁,忠于先皇的几位重臣被手刃于殿上,于皇陵守灵的舒蔚被遽然出现的一路人马强行拖走,于刑部牢狱中撞见了同样下场的大皇姐。
然而在真正的遗诏出现之前,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二皇姐几乎快要翻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所谓遗诏的存在,而她迫切需要遗诏,哪怕是篡改的遗诏让一切名正言顺。
牢狱之苦并不好受,舒蔚偏偏还放不出任何消息。向来聪慧自若的大皇姐一直在哭,舒蔚却拿出那块石鼓静静观赏。她确信夏易儒会来救她。
在他等不到自己归去时。
半月之后,景安侯手握遗诏出现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神色各异的人面,展开遗诏以示真假。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震惊里,他朗声开口。
无人愿意相信,先皇竟将皇位传给了向来不受重视的舒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