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助先皇平定塞北叛乱的权臣景安侯膝下有三子。
小公子夏易儒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个。
太傅近来总爱拿夏易儒说事儿,警示那些课上看画本的学生,其中便有舒蔚。他气得胡子都跟着颤抖,恨铁不成钢道:“你们瞧瞧侯爷家的三公子,那副不成器的模样真是……”
舒蔚暗中瞥嘴,无暇去顾及他的真是。近来夏易儒多了件石鼓,掌心大小的棕红色石块,其上找工匠刻了“清风朗月”的字样,精巧地紧。她瞧着眼馋,总想弄来把玩一阵子。
翌日得空去找他,他正将木剑上的字句转移刻到石鼓之上。舒蔚在一旁瞧着,待他刻得差不多才出声提议:“咱们打个赌吧。”
夏易儒将石鼓上的石屑拂走,挑眉:“什么赌?”
舒蔚凝睇他灵巧而纤长的指尖,恍惚中有片刻分神,而这分神驱使她肆无忌惮说出赌注:“我若能猜中你如今看了几多遍汉家后宫野史,你便将这石鼓赠予我如何?”
面前那人闻言讶异,却难掩眉梢唇角雀跃期待之意,欣然应允,像是笃定她猜不中。
“九遍。”从旧年入秋至今岁夏至,她几乎可断定扉页上有几许他吃完烧饼揩下的油迹。
等着看她笑话的促狭笑意凝滞在夏易儒唇角,他眼睫微颤,耳根处却不知何故染上热意,教他出口时内心很是几分颤栗:“……你可真是,瞎猜了吧你。”
然舒蔚确确说中他心底,见她欣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亦牵起唇角。
刻刀复被他握在掌心,随他所念字句落于石块之上:“绮陌南头,记歌名宛转,乡号温柔。”尽得猪遂良笔尖神韵的小字镌刻于石鼓正中。
为舒蔚的小字。
止不住的面红耳赤在他将石鼓郑重赠予自己时攀上最高峰,她目光躲闪欲言又止,却不知在如此安恬气氛下说甚,纠结间便闻他温声道:“明晚可有空,有好东西给你瞧。”
翌日却是当今帝王之生辰,宴飨群臣命妇,令众位皇女于御驾前比试文才。新科状元又甚得君心,帝王便设了樱桃宴以示嘉赏。
舒蔚本不可缺席,然她仍是颔首,不忍拂了夏易儒明晰的期许。
次日对宫人称躯体抱恙,待日薄西山却套上最中意那件鹅黄衫子拔足狂奔。夏易儒邀她于景安侯府邸后碰面,待她难掩气喘出现后,那人自青阶石板上长身而立。
向她伸手,邀她入他珍藏许久的梦境。
满城恭贺帝王生辰大喜之时,她与夏易儒像是被云层无心藏匿起的两颗星,饶是凡人眼里黯淡无比,彼此眼中却万丈光明。
夏易儒领她去房前看那两棵花树,粉色花瓣簇拥于枝桠之间,馨香一如幻境。
须臾后呈现在舒蔚眼前的犹似被缩放的光阴倏忽四季迭起。夜合花粉色花瓣羽状复叶渐次成双合起,俏丽圆满一如洞房花烛夜长燃龙凤烛火。
“我自小便活在两位哥哥光芒万丈的阴影之下,唯一的乐趣便是入夜时分爬树上去看这奇妙。虽看了千百遍不止,却让我相信这世上总还是有许多不假人手的美好。”夏易儒趺坐于树下,“今日是二哥的樱桃宴,父亲亦期许我他日高中状元。我亦憧憬那荣光加身樱桃的滋味,我总幻想自己金榜题名,却不想担荷金榜题名时的前因后果。舒蔚,你能明白吗?”
舒蔚静坐于他身侧,闻言颔首,她如何不懂。她亦想象自己被父皇群臣认可的那日,却又不愿承担认可后加于肩上的后果。
正欲出声,却蓦地念及方才那声称呼,心尖一跳,遽然失语。
夏易儒却自顾继续:“若是可能,我倒是想策马驰骋于大漠,赏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或是置身烟雨江南之间看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
舒蔚蓦地止不住的眼热鼻酸,猝不及防便握住那人微凉的手。
她冷眼看多少无声厮杀在宫闱内演绎,权势的汪洋吞噬人心,浮沉其间小心说话行事,平沙落雁和杏花春雨只是夜深时的美梦。
那人指尖微颤后却反手捉住她的,话锋一转又似往日般随性:“不说这些。你啊,我再无心学术不谙权势也知这皇城只有四公主殿下的小字叫陌南。总躲在藤萝架下看我,当我是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舒蔚涨红了脸,夜色下那人投递而来的目光温软缠绵,隐隐带着和她同样的羞怯腼腆。让她笑弯了眼,眸中隐约有荧光溢出,恨不能浮云不再苍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