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医院地址,没有具体病症,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出现了什么症状,也没有人去关心——那些学习机器仍然重复着相同的程序,人性与关怀已然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再坚强的人也逃不过“从众”二字。利用这样一句话,我试图解释忘记她的合理性。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操场上凝视寒夜里孤独的参宿四。明明举目是繁星,目之所及却无人知心。天狼无所畏惧地释放自己的光芒;五车二无所事事地对舞;南河三依然哀悼着他死去的同伴;毕宿五已活了几十亿年,她丝毫不吝啬最后的时光;就连与她在同一星座的参宿七也距她上百光年,依然享受着拥有蓝色光谱的岁月。
十万年对她来说太短了,仅仅够她孤独地烧尽最后一丝燃料,任沉重的钢铁灌进内心,然后忘我地割裂身躯,成就一场华丽的谢幕。
我看着那颤抖着的烛光,竟留下了泪水。但这有什么用呢?泪不能发光,也不能改变什么,在星辰彼岸的她那里,连我们的星球都渺小到不可见,何谈这样几颗软弱的液珠?
那天晚上,我可能明白了什么——这也许比考场上的一两分重要。
自那以后,我也时常思考深空的星河与他们的悲欢。我俨然替代她,成了第二个参宿四。
但她还是回来了。在开学一个月以后,她脸色苍白,步履蹒跚地走进教室。别人的目光都紧锁在书本上,没有人抬眼看她,她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后,坐在我后桌。
周五晚上,我在下课铃声中缓慢地回到书本之外,看到参宿四瘦弱的身躯吃力的提着包,书包却纹丝不动。去帮她——我忽然想到,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毫不迟疑地转过身,一把抱起沉重的棕黑色书包,等她背好肩带再轻轻放手......随着一个趔趄,书包的重量彻底落在她肩上。
此后的一个月,我每天都陪参宿四下楼观星,在周五帮她背上书包,再一路送她回家。她向我讲了许多许多故事,大多是恒星的一生与经历。
“所以......你以后打算去那所学校?”
“当然,那是我的梦中情校......不聊这个了,看参宿四。”
我们停在路边,橘红的烛光摇曳闪动,随时会爆炸成经久不衰的烟花。
“超新星真一定很壮观......真希望我也能那样。”
我凝视着她,一种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我已经注意到这一个月里,参宿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许她真的会离去,永远长眠在郊外的墓园里,会有冷月染白月季花永远掩埋她的鲜红。
但我不敢说,她也好像没有在意。
这两天,参宿四奇迹般地好转了。她不再需要我帮她背起书包,就连下楼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但我看着天上日渐黯淡的参宿四,总有什么放不下。
相同且平常的周五晚上,一股烟味猝然传进教室。所有埋在习题中昏昏欲睡的学生们一瞬间警惕起来,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如同感受到威胁的羚羊般竖耳听着。
也许只是谁过生日在吹蜡烛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接下来的一幕将这种侥幸击倒,敲得粉碎——警报声打破了恐怖的宁静。
跑!求生欲强于任何疲惫,所有人像打了兴奋剂一般飞奔下楼。楼梯口攒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人们仅存的理智仅用于保持最低限度的秩序,使踩踏事件不至于发生。平常疏散演习的工整无影无踪,这群平常轻易谈生死的学生此时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来!
一场浩劫!当我们清点人数时,忽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有两个人失踪了,其中一个是参宿四。
“她肯定已经跑了!胆小鬼。”
“也别这么说嘛,大难临头谁不会跑呢?”
这样的议论中,一股无名业火自我心中升起。参宿四下落不明 ,换来的只是“冷静”的评述。
然而她出现了,扶着那个失踪的同学出现在教学楼门口。火焰燃烧着她熏得发黑的围巾与大衣;烟雾在身边舞动,发梢被染成深黑;她的手被烧得红黑斑驳,脸颊发黑,眼中折射的色彩却是橘红的,像两颗膨胀的恒星一样闪烁着。而另一个女孩除了有一些轻烧伤之外完好无损,她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就像满血复活般哭着跑向操场。参宿四也蹒跚着从燃烧的拱门中走出。
“参宿四!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不知道谁这样喊了一句。接着,相似的声音此起彼伏,人心被点燃了,木偶好似抖落了身上的草灰,再次成为了人。她仿佛奄奄一息的人看到一切如愿以偿一般,露出一抹复杂的笑。
但这一切太晚了。下一秒,烈焰爆燃在她身后。热浪推向她弱不禁风的身躯,再次从后背点燃了她。沐浴在火焰中,参宿四用尽平生力气推走那位女孩。也许是太过虚弱,参宿四并没有跑,只是展开双臂仰望天空,仿佛看开什么。尽管迎来的只有死亡,她却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任火舌舔着她的脸直到焦黑,任缓过神的他们用水做无意义的扑救......
最后一丝火焰熄灭时,她也没了气息,僵硬地向后倒去。一种无名的动力促使我向她跑去,心也像经历了一场大火,万念俱灰。但不知为何,我没有眼泪,她所受的冷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了改变,那些看客也本着生命的原则向她发出了关切与善意,成为了冰冷恒星最后的慰藉。
大概是我刚停在她身旁时,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亮了几分。回头望天,一轮白月在我身后绽开。说白月还不准确,它没有阴影,光晕更像一颗恒星。晴朗的夜空中,它发出比满月还要亮的白光,左下隐隐看见一颗蓝白色亮星,左上有另一颗星,它们与白月能勉强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等边三角形?参宿四?
我忽然意识到那是超新星爆发的参宿四,那颗红超巨星终于以一场烟花结束了生命。操场上的师生也仰头凝视着她豪华的葬礼,那一刻,万众无言。
超新星疯狂地放出光芒,如茫茫黑夜中的灯塔一般。经过了六百年的旅行,一捧灼热的冷白刺穿每个人鲜红而冰凉的心,仿佛是在击垮,又像是在讽刺。白光加入路灯的阵营,包裹了已经烧焦碳化的女孩,肆无忌惮地抚摸着这位六百光年外仰望者的遗骸,也昭告天下自己的死亡。
这一切竟是那样凑巧......远空的参宿四已在六百年前归去,她最壮美的光辉穿越时空,分毫不差地送到了此处与她同名的渺小生灵身上,并成就了这样一种震撼。一时竟不知是恒星送了女孩最后一程,还是女孩守恒星到最后一息。
同学们一一走了,我还是站在原地,唯有强而冷的白光映照着盖在参宿四身上的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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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不可抗拒地来了,第一场是语文。写到作文时,我看了一眼作文题目——
“今年四月,我们观测到了有史以来最壮观的超新星爆发。它一定让你想到了很多吧?请以此为主题,自拟题目,写一篇文章。”
我沉默了。那个瘦弱的女孩三年来的一举一动如洪水般漫入脑海,难以言表的情感掩盖了所有其他的想法。一声响雷在脑中炸开,成为了那天的配音。万千思绪凝聚笔尖,我信笔描述却不能从容,上千字的思绪只在弹指一挥间......
八月,我坐在凌晨的小区中,独自仰望着星空。我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是她的“梦中情校”——或许只是她为了不让我伤心而说的谎言。夏末的夜晚,牛郎织女谢幕后没多久,冬钻石已经悄然迈上舞台。那颗超新星依然可见,她将成为一颗中子星,极高的密度与稳定性足以让她继续存在,直到白矮星也衰变成虚无。也许她会和另外一个经历相似的中子星相撞,抛射出重元素,在某个智慧生命的手中汇聚成一条项链,被命名为[星尘的馈赠]......
东方的橘红渐渐明显,我抬头看着深空中的参宿四——即使在最后,她的光芒依然那样亮,在日出也能看见。我直身站立,静默中,她的最后一片衣袂缓缓散去,沉寂成了宇宙中永恒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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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这篇文完全是虚构的,作者还是初中生,也并没有一个被叫做参宿四的女同学被冷漠对待后离去的事。
作者而且前几年参宿四变暗的原因找到了,并不是超新星爆发的征兆,她还将继续闪耀于冬夜,成为夜归人仰头可见的烛火。
作者尽管如此,但我们能从超新星中学到一件事:
作者我们将日月星辰称为永恒,但永恒的消逝也往往只在一瞬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我们也更应该珍惜善待生命中的每一个过路人,as well as我们口中的“永恒”。
作者(好家伙三千字,加上上一篇接近五千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