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实流浪多年，小谷子受过的伤多了去了。但他从来没觉得算回事，但他就是见不得金弦身上的伤口，他觉得金弦就像个小神仙，是金贵的上等人，他的身上就不该有任何伤口才对。

金弦的身架很高，肩宽腿长，但他瘦极了，后背上突出的蝴蝶谷和一节节的脊骨非常明显，两条腿长时间不用，肌肉早已退化，就剩一根棒骨外面包着一层松垮的皮。

小谷子想起金老夫人，这娘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金老夫人也很瘦，瘦的颧骨突出，显得嘴很大。她长得不丑，甚至能看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但她粉打的厚，首饰带了一大堆，眉毛细眼睛凸，稍不顺心就拧起眉毛，眼里都是嫌弃和厌恶。但金弦不同，金弦长得好看，额头饱满，眉目清秀，鼻子和嘴都很小巧，就算是现在瘦脱了相，也能看出他的书卷气。他也总是不开心，他不开心的时候眉毛耷拉下来，眉头轻轻皱着，眉目间是一片忧愁和脆弱。

说是大少爷，可他的娘把他扔在偏院，成亲都没过来看他一眼；连下人都糊弄他、欺负他、羞辱他。

他瘫了，残废了，他就不再是金家的大少爷，他就只剩孤身一人了。

真巧。小谷子心想，我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小谷子每抹一点药膏，就轻轻吹口气，新鲜的伤口还在流血，草药味刺得他眼睛疼。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金弦都习惯了背后一下一下的疼痛和凉风。

然后他突然听见小谷子在他身后说：“北哥，我想好了。以后我伺候你，不用他们了。”

“我给你洗衣服，我伺候你上厕所，以后我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

“我给你找大夫，一定能治好你。”

“治不好也没事，我伺候你一辈子。”

金弦愣住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直勾勾地看着小谷子的眼睛，只看到了一片清明中拳拳的真心实意。

小谷子有一双大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眼珠黑亮，眼白分明。就算他因为营养不良头发分叉蓬乱，因为干活皮肤晒得发皱黢黑，也不能让人忽略这双好看的眼睛。

十三岁的小孩，手脚还是精细的，看起来使劲一掰就能折断，怎么能照顾别人，更何况还是一辈子。

是了。金弦想，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没见过人间冷暖，不明白人情世故，不知道这世间人性都是趋炎附势、冷漠无常的，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地说出一辈子这种话。

太蠢了，金弦嘴角浮出一个苦笑，小孩子闹着玩似的说的话居然差点让他信以为真。

他把头沉在枕头上，把整张脸埋进去。

小谷子不知道金弦心里的弯弯绕绕。擦完药他自己累出了一身汗，站起来检查一遍没有遗漏的，这才一个翻身跳下炕。

“北哥，你背上有药还不能躺。你先趴一会儿，我给你找大夫去！”

说完他一溜烟的跑了，留金弦一个人趴在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