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林中飞奔疾驰,掌车的马夫冷汗滴落,混浊的瞳仁在眼中打颤,抖着手挥动马鞭。
“啊——!”
飞刀猛然间穿过脖颈,没有了催促的马匹晃晃悠悠的放慢了脚步,马夫僵着身子跌落在草坪之中,混浊的眼珠失去了光彩。
像是知道了自己也难逃一死,马车中隐约传来女人的啜泣声,低沉压抑,衬着林间清风抚叶的“嗦嗦”声,透出一股悲切。
周灼透过树叶望向乌寒,乌黑的树影打在他的脸上,双目澄亮,手中握着的飞刀迟迟不肯出手。
抽出腰间软剑,周灼飞身落于车厢前,剑尖挑起帷幕,黑眸中映出女人颤动的身影,手腕翻转,割破了女人将出于口的嘶喊声。
乌寒落于马前,看着周灼皱着眉将软剑上的血迹擦干净,泛着银光的剑身在冷白的月光下透出几分凄寒。
乌寒踱步到周灼身侧,抬头望向周灼晦暗不清的面容,唇瓣张开又闭,最后哑着嗓子说道:“走吧,该回去复命了。”
垂目望着乌寒的背影,周灼跳下马车,“还以为你会杀了我呢,难得我还思考了良久两天没洗的脖子会不会脏了你的手,想着实在不行就擦干净脖子让你杀呢。”
“主子没下令,我怎敢越权杀你。”
“要是主子下令让我杀了你呢?”
乌寒步伐停滞,沉默片刻道:“给我留个全尸就行。”
周灼见乌寒这般死气沉沉,不由怒气上涌,“你明知晋王准备杀了你,却还打算回去,就没想过跑吗?这女人没什么本身都能一路跑到这儿来,杀了我谁又能拦得住你呢?”
“对我来说,生抑或死,无甚差别。更何况你比我更希望活着。”
乌寒面无表情,沉静的眼眸如同一汪死水。
·
乌寒本以为回到王府交差后会被五花大绑压入地牢,没成想什么也没发生,好似自己探到的消息周灼口中的言语都是莫须有的笑话一般。
唯有周灼又央求了几次,求晋王早日杀了他,晋王没应反而赏了他一顿刑。乌寒觉得自己是越发看不透周灼了。
周灼是萧横死了大半个月后被安排到乌寒身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晋王书房,那时乌寒便觉得周灼不像是个杀手,眼眸太亮了,光是这对瞳仁在夜间定能被瞧个一清二楚。
可惜暗杀对象每次没等看见那双眼睛就死了,只有乌寒偶尔会盯着那对瞳仁失神,等被回视时,再强装镇定的移开视线。
对于周灼这个搭档,乌寒是一万个不满意,眼睛太亮总影响自己夜间干活,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叨叨的人心烦,做事不认真总想着去吃好吃的,偶尔还要打趣骚扰自己……
不过周灼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实力也是强劲,单纯比试身手能比自己强个一二,两年间也替自己挡了不少伤,自己重伤流血不止还想着给自己找药敷,这样一看也算是合得来。
周灼既想杀自己,又为何之前又劝自己逃跑?是愧疚还是试探?'
乌寒出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脑中思绪纷飞,一片混乱。
“扣扣扣”
“大人,王爷邀您去春桃园品酒赏花。”
“该上路了”,乌寒心中默念。
诚然乌寒这几天将死刑想了个遍,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施以毒酒赐死,在他心里,毒酒多是王侯将相赏赐给身边权臣的,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这么有能耐了。
到了春桃园,凡是婢女倒给他的酒,他皆喝的一滴不剩,直到喝得面目泛红腿脚轻浮,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根本配不上鸩酒。
晋王眼神尚还清明,却又似喝醉了般轻蔑一笑,眯着双目慵懒道:“看在你为本王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本王告诉你个秘密。”
乌寒醉到瞳孔涣散,伸着脖子去听晋王的言语。
“你可还记得本王带你回来时让你杀的第一个人?”
乌寒怔住,鼻尖的酒香气消散,不知为何又忆起了童年过往。
那一年,乌寒仅有六岁大,他的父亲得罪了京城大官,夜半时分府中上下被杀了个干净,连同宅子都被一场大火烧的干净。
只有母亲带着乌寒去庙里烧香拜佛,才逃过一劫。
外人道是入秋天燥,烛台倒了才酿此大祸,唯有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哭哭啼啼的悲痛道,定是那京城来人报复了!
乌寒不懂,他想替父兄报仇,想让母亲别哭了,想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
可惜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赈灾银两层层转手,不知多少人拿过用过,丈夫一封上奏文书送到京城,非但没为百姓讨来银子,反而将全家置于死地。
还没等乌寒励志长大为父报仇呢,母亲就去世了,她没能熬过这又冷又饿的冬天。
自此乌寒便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生活,城中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去逃饥荒了,连捡来的食物都不够吃了。
可乌寒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他只能日复一日的待在这里,同街边的混混、路边的野狗去抢吃的。
直到那一天,他看见了巷子口的晋王。
“乌寒!乌寒!”
晋王见乌寒没应他的话,不悦的皱起眉厉声道。
思绪回归于体,乌寒酒醒了几分,向晋王拱手道:“属下在,您说的那个人属下确实还有几分印象,他……实在是有些特殊。”
八岁的乌寒刚被带到王府时,别说杀人了,刀都是拿不稳的。
风雨晦暝,给本就阴冷的地牢附上一层潮气,乌寒强挺着身子站在晋王身后。
晋王落座于刑具前,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笑着派人将一男人拖上前来。
“那边的玩意自己挑一个,杀了他。”
晋王笑盈盈的言语如同恶魔的低吟,乌寒颤抖着手走近刑具栏,最终拿起一把短刃。
“去吧,杀了他。”
那犯人面目已毁,皮肤褶皱苍老,黑白交杂的长发如枯草一般盖在头骨上,被挖了只眼割了舌,仅剩一只混浊暗淡的瞳仁,盯着乌寒不断发出“嗬嗬”声。
乌寒立于老者身侧,颤抖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杀过人,连猫狗都未曾杀过。
晋王见乌寒久立不动,不悦的叩击着木椅扶手,嗤笑道:“连他都杀不了,还想在我这讨口饭吃,不如我送你顿断头饭好了!”
老者听后伏起身子,正当乌寒还在握着短刃犹豫不决时,身形一闪将脖颈直直撞上了刀口!
短刃半插在老者脖间,温热滑腻的血溅了乌寒一手,他怔怔的放开了手后退几步,看着老者闭上仅剩的一只眼睛,倒在了冰凉的石板地上。
尸首被拖走,血迹被洗净,染血的皮肤像是被火烧般疼痛,痛到乌寒久久不能回神。
“这次就算你过关了吧。”晋王了无生趣的说到,起身离开了地牢。
晋王品了口酒,哂笑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毕竟是你父亲嘛,对你特殊也是应该的。”
听到此言后乌寒瞳孔微颤,如坠冰窖,手脚仿佛都被冻结,唇瓣颤动着,嗓音嘶哑,“他……他是我父亲?”
晋王看到乌寒此等模样,不由眯起双眸阴鸷一笑,“是啊,我原以为你只是和画像上的沈家二子长的有些相似罢了,没想到一查发现你竟真是那沈家二子,还特意让人给沈荀吊了口气,让你亲自来帮父亲上路!”
乌寒颤抖着身子又咽了几口酒,才发现自己醉到连眼前人影都模糊不清了。
不是……自己不是醉了,是泪水糊眼了而已,自己也不是乌寒,是沈衍啊!
可惜今天没带飞刀啊,本以为要死了用不上了呢。
倏然间乌寒摔碎瓷杯,尖锐的瓷片向晋王飞奔而去!
“啪——”
飞驰而来的瓷片被软剑击飞,乌寒也被突然窜出的两名暗卫禽制住。
晋王面色一僵,瞪大双目冷哼一声,“到有你父亲几分不怕死的模样,那便让你同他一个死法算了,好送你们父子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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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和心口皆被软剑割伤,乌寒靠着墙壁艰难喘息,屋内浓烟四起,灼热的火舌四处撩拨,他才意识到,父亲原来是被烧死的。
翕和的唇瓣苍白无力,浓烟顺势灌入,燎的嗓子仿佛要炸裂开,乌寒只觉自己离死亡仅一步之遥了,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周灼……
过往在眼前重现,乌寒闭上双目,本应冰凉的身体被周围的火烤的发烫,倏然间又想到晋王这也算是在极乐世界给自己烧了栋房子呢。
不禁轻笑一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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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烧伤不算太严重,送来的也及时,就是这嗓子……”
“先生您尽管治,……不会少的,只要能治好就行……”
乌寒隐约间听到有人的谈话声,本想睁开眼看看,可却又在一阵眩晕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