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沉没有成婚。
那日大堂前, 他提刀砍落了所谓阮芜月的人头。图兰的细作, 最善伪装,几年前的兵败,他们妄图卷土重来。
宾客们震惊,只有陛下哈哈笑, 拍着他的肩, 说:“朕有玉郎,足矣。”
一切不过是一场策划。
假扮阮芜月的图兰细作爱慕秦玉沉是真的, 但想报仇也是真的。
那日秦玉沉进宫,以婚礼作为筹码交换, 由他解决图兰细作, 此后交出兵符,保秦家平安。而侯府世袭的爵位,也不过有名无实,再不会对陛下有任何威胁。
他笑说:“陛下大可放心了。”
很久以前他还是念着那点情分的,那么多年,他当时气极离开京都,也不是没有关注着京都的动向。
可这位幼时就相识的陛下, 一次又一次让他心寒。
他回来了,却不是为了他。
为了这大梁百姓,最后尽一点绵薄之力。交出这兵符, 再不踏足这京都。
陛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神色莫测。
老侯爷战死沙场确乃无可奈何,令人唏嘘悲痛。然而秦家大公子的事, 却并不是意外。
这是一个警告。
那年陛下这样告诉他。
他说:“玉郎,大梁已经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可你看, 朕如今还是睡得不够安稳。”
那年他并未想把秦玉沉逼出京城, 只想让他交出兵符,安安稳稳承袭侯府的爵位,当个闲散侯爷去。
然而那时候秦玉沉问他:“陛下,你我多年的情分,究竟算什么?”
大梁的陛下还很年轻,只是他眼里没有半分从前的影子,陌生得似乎隔了千山万水。
“玉郎,朕是这大梁的陛下。”
“朕怕以后,会连这一点情分都不留。”
秦玉沉摔碎茶盏,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去,就是四年多。
南疆来犯,阿彻去木头镇找回秦玉沉,陛下当时就想,朕的玉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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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雪不大,也并不那么冷。
姜盈抱着那坛酒,时刻不离的守着。
回到木头镇时也是两月后,几近开春。
她给老乞丐倒满一地,絮絮叨叨说起京都的趣事,然而说得最多的,还是秦玉沉。
“我很早心里就有他了。”
她笑了笑,也开始喝酒:“你不知道吧?”
“我想想,是十四岁的夏夜,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他哼曲儿给我听。”
姜盈眉眼弯弯:“你定是没听过,那样好听的曲儿,像是神仙才能唱的。”
那夜他就在她身边,月色下侧脸俊美得不似等闲凡人。他哼完曲儿,问:“姜盈,给你新买的鞋子怎的没穿,不合脚?”
姜盈忽然愣住。
她才发觉,秦玉沉总是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她知道,他就是那个骁威将军秦玉沉,就是梦里的那个人。
初次见时她就知道,他身上有股隐忍的肃杀之气,然而又那般平淡落拓。
那样一位不可一世的将军,坐在院子里,同她说起新买的鞋子,他笑着,目光那样温和。
心动来得猝不及防却也是情理之中。然而她只想报恩,长长久久跟在他身边。
他不知晓也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
真正来到春三月,从前那个院子里的梨花又开了。开得很好,像是又下了场大雪。
姜盈忽的想起那年七夕,她没挂的那根红绸。那会儿秦玉沉说日后想玩都没机会了,谁成想倒也真的再没机会。
她提起笔,端端正正,小心翼翼写下一行小字——岁岁平安。
是谁岁岁平安?
是个没有名字的,记在心头的人。
传说扔得越高,愿望就会越容易实现。她手脚并用爬上树,在枝桠间似乎听到有人开了门,脚步声那样轻,转眼就到了树下。
她拨开花叶,在阳光缝隙里看见了来人。他昂着头,笑着道:“姜盈,下来。”
姜盈指尖紧紧抠进枝干中,心跳加速。
“将军?”
她声音略颤,睫毛也跟着颤。
那人张开双臂,眸色温柔。
“来。”
姜盈没下去,她脑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姜盈,他回来了,他来找你了。
“我不。”
她却少有的固执倔强,不肯迈一步。
一片雪白中,姑娘鲜红衣角依旧让人双目刺痛。甚至痛得要流下眼泪。
秦玉沉默然,他再走近一步。
而后抬手接过飘落的花瓣,轻轻拿起,声音缱绻沙哑:“那年说的梨子糕,还作数否?”
那年是谁和谁并肩,一人做着鱼,一人嚼着糕点,说还要放纸鸢。
姜盈猛然红了眼眶,她笑着,眼泪滑落。秦玉沉看着那个勇猛又脆弱的姑娘,俏生生的,从梨花树间跳下,一把扑进他怀里。
她哽咽着,也还给他一句——
“不是我亲口答应给的东西,不准拿。”
梨花簌簌而落,落到他们肩上,落到头上,恍惚间还是那年大雪,他们刹那间,便一起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