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涧连杀了十七个看守后, 原绣倒提起长刀, 一刀斩在他华美森冷的鱼尾上。
鲛人的血黏腻可怖,灰调的闷青色,溅满她半张明丽面容。
原绣顶着一脸鲛人之血,收刀入鞘, 对他冷冷开口道:"你闹够了没有。"
鲛人耗光了力气, 伏在花砖上挣扎,腰上三道箍身符让他动弹不得。
他饱含恨意的目光直射向那高高在上的冷漠女子, 淬了毒一样绝望,失水后的窒息使他只能大口大口喘息,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 他看到那女人俯下了身,凝白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明眸清冷如皓月。
"见了血的鲛人留不得。"
她轻声道:"研究失败了,你也就无用了。"
记忆中最后的图景,那柄利刃精准插入他胸口,他痛到嘶声吼叫,随即落入黑沉的深渊。
再醒来时,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硕大的寒玉上。
鲛人血凉,寒玉是最好的疗伤媒介,灵气缓缓修补着一身伤痕, 他抬眼, 又见到那双皓月一样的眼睛。
在久远的过去,大海上的古鲛人对月而歌, 可自从人类修道者大肆捕杀鲛人后,月光下只余一滩湿漉漉的礁石, 昔时唱歌的古老种族沦为人类的奴仆, 再无法发出空灵的吟唱。
人类修士杀入离恨海时,他的母亲拼死逃出,将他送至一方生了绿藻的山涧里,藻涧,这是他名字的由来。
而如今,他又再次沦为人类的宠物。
他挣扎起身,想咬断眼前女人的喉咙。
女人出手利落,瞬间用刀鞘把他按回寒玉上,对他道:"不准动。"
醇厚的灵力注入体内。
藻涧讶异,皱起青鳞覆盖的眉,以不纯熟的人类语言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对方无情道:"闭嘴。"
略替他处理了一番伤口,那叫原绣的女人闭眼调息,拖着他没受伤的半截鱼尾,把他从玉上拖去一只大水池里,素手微扬,在池边封上无数结界。
藻涧冷笑:"你怕?"
原绣斜睨他一眼,掐动法诀,藻涧登时口中一麻,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不自量力的种族,杀人的本事学不会,养了一年,就单学会了聒噪。"她嘲讽道。
五道金色的锁链从她掌心蔓延而出,将愤怒的鲛人牢牢锁在池中。
忽地,洞府门口传来彬彬有礼的叩门声,她目光一凛,将鲛人的头狠狠摁下水面。
藻涧发不出声,也无法看清池子外的图景,只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年轻人对原绣道:"……师妹可有受伤……那鲛人……逃……"
"无妨,"原绣的嗓音如钟罄雅音,带着她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调子:"他带着一身伤,逃不远,即使回了水里,也活不过三天。"
"师妹这鱼池近日可有什么新花样?"那年轻人道。
"还是老样子,不过多养了几条蠢鱼罢了。"原绣淡淡道:"改日剁了送给师兄的猫儿吃。"
藻涧在水下龇了龇牙,泄愤般捏碎身旁游过的大胖锦鲤。
原绣打发走师兄,赫然发现自己珍藏的灵鲤都进了藻涧的肚皮。
罪魁祸首指尖还残留着鲤鱼碎肉,他舔着苍白尖利的手指,挑衅地看着她。
原绣眯了眯眼。
藻涧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鱼尾,一年多的囚禁生涯告诉他,一旦这个女人露出这样的神色,那她的刀柄马上就会将把他抽出满身淤青。
孰料,原绣没有毒打他的意思,而是从一旁的食箱里又取了几条鱼出来,信手扔给了他。
藻涧嫌弃地捏了捏她扔来的死鱼,又再度开口:"你……"
他能说话了。
原绣大约猜到了他想问什么,一面侧身清除头发上的鲛人血,一面回道:"救你自有我的用处,你打听得越多,我的耐心就越少,到时候还是你挨揍。"
说罢,她转身束发,三千青丝流泻如瀑。
回想起原绣那狠辣的出手,藻涧暗暗咬牙:若不是年少体弱,无法回海中接受鲛人族的传承,他又怎么会受制于一个人类?
身上的伤口传来丝丝钝痛,鱼池亦狭小逼仄,他不甘心,愤然甩尾,却见面前那道结界不知何时消失了,鲛人尾拍起的水花直接溅到了原绣身上。
女人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宽大飘逸白绫留仙裙被浸湿,勾勒出窈窕的身体轮廓。
藻涧一时呆愣,怔怔地盯着她看。
下一秒,那道纤细的白影就已闪至他面前,原绣清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池水从她头顶淌落,那些水珠沿着脸颊往下,没入她的衣襟前。
他只来得及看清她里衣上绣的兰花纹,头发就已经被一双玉手掐住,往后拽,她凑近他,近到两人间只有毫厘的距离,鼻息纠缠,幽幽兰花香飘过鼻尖。
藻涧打量着她细嫩的脖子,那里看起来很脆弱,青绿色的血管在轻轻跳动,只需一口……
原绣猝然收紧五指,口中念出一段法诀。
藻涧瞪大了眼,剧烈挣扎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痛,他痛极了,这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即使不见外伤,依然能把他折磨到痛不欲生。
一阵尖锐的疼痛过后,原绣收了手,鲛人脱力般坠入池中,眼神空洞,乌黑长发如浓墨般随波飘散。
人类女子站在池边,冷眼看着他脆弱的模样,半晌才开口道:“藻涧,我既然敢救你,自然也有控制住你的本事,你在这儿老实待着,我得偿所愿后,自有一日会放你离开,可你若是敢逾矩。”
她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劫心咒乃上古禁术,被折磨者轻则痛不欲生,重则神志错乱,我不介意在你身上多试几回。”
受制于人,接下来几日,藻涧乖乖盘踞于这个通风不畅,水质浑浊的池子中,准备伺机而动。
原绣给他食物,为他疗伤,却绝口不提救下他的具体原因。
一年前藻涧被抓来这个门派时,负责教养他的是一个老修士,修士一心向财,捉住了他后只强迫他哭泣制珠,可藻涧硬是一次都没有哭过,修士用尽手段都无法靠他压榨钱财,吃了几次瘪后,把他甩去了另一个年轻姑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