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日常

第十三章 天后日常

润玉下了朝，在七政殿。邝露自然而然的端了一杯茶过来。他一闻，熟悉的味道回来了，一饮而尽，疲劳之感尽消。不由得看向她，从前的模样，从前的茶。

润玉忍不住问，“露露，你还记得你从前的事吗？”

邝露笑着说，“当然记得！”

“让你难过的事也记得么？”

“没什么难过的事啊！就算当时觉得难过，现在想一想，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做神仙嘛，逍遥快活最重要了。你应该多想想开心的事。”

“若真能如你这般，倒也好！”

“润玉，你可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

“谁能无烦恼呢？”

“岁月便如同是烦恼组成的念珠，达观的人呢，不过是笑着数完这串念珠的。今日虽有挫折，却能坦然面对，方能遇见明日豁达吧！”

润玉一怔，一模一样，她什么都记得，她就是从前的邝露。只是从前竟没看出她的心境如此之高。看来修行高绝，重在天赋，但修行超脱，重在心性。他起身走向她，眼里柔情似水，不自觉要去牵她的手。

她却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疑惑地问，“润玉，你今日可是吃错什么丹？”

他很是不解，“呃？”

邝露没有正视他，却巡视殿内一圈，说，“此刻你眼里似掐得出水来！日后你所有入口和贴身之物，必须先经我查验。”润玉尴尬地低下头，对她的霸道却很是受用。

她在大婚前，听闻天帝陛下洁癖甚重，周身写满旁人勿近。果然，他周围连个人影都没。不过也听说他清冷自持，不近女色，而他刚才那副神情，可不太像。

她不太敢看他，径自走到他案前，自作主张整理起略显凌乱地奏疏和简牍。边说，“你是六界君父，肩负六界太平重任，身系六界生灵安危，身边居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实在太不像话。”

他心里偷乐，嘴角却抿住笑，心想，这个人不一直就是你吗？

片刻间，邝露指着她自己刚分出的一叠卷宗说：“这些我先拿去，稍后择紧要的再禀告你。”说罢，便捧着卷宗走向殿外。

润玉的脚步也跟了上去，走到殿门口又停下。

院子里正有仙侍呈送文书，见到邝露，恭敬地问候，“天后娘娘安好！”

邝露点头示意，问，“这可否给本座一看？”

仙侍毕恭毕敬呈给她，她打开粗略扫一眼，说，“此事有关历法，先交由本座处理。日后历法、农桑等政务，不必再呈给陛下，给本座即可。本座自会向陛下禀明！”

仙侍态度依旧恭敬，“谨遵天后法旨！”说罢退下。邝露接过文书也走了。

润玉嘴角露出一抹欣慰和赞许的笑！

入夜，润玉完成一日的政务，回到寝殿。本以为邝露会在殿内等他，却不见人。他全身每丝神经都紧张起来，她到底失去了记忆，不比从前。天宫这么大，她不会是迷路了吧？他后悔了，当初的彩虹桥，没有搭给真正的女主人。

赶紧循着邝露的气息去找，她竟在玄洲仙境，正坐在案边书写。一颗心瞬间归位，既然她没有忘记布星，他也丝毫不好奇，她是怎么找到这里。他就在一旁看着，静静欣赏她此时极美的样子，欣赏她的字。

他写的是行草魏碑，她的字也随他。略有不同的是，他的字如行云流水，却透露出峥嵘风骨，而她的字略显秀气，又温婉大方。他曾有意教锦觅这种字体，不曾想却被她学了去。

邝露一抬头，看到润玉，极其自然又亲切地去挽起他的手臂，说，“润玉，你看，我居然会校订天界天文历法。岁时节令关乎六界民生，旧历不准，有违农时。这么重要的事，我竟无师自通！厉害吧？”

润玉轻抚着她散在额边的碎发，温柔地说，“确实厉害！这些你已做了一千多年！”

邝露好似还沉浸在自我陶醉里，这句润玉已重复多次的话，她一点也没在意。

润玉注意到她挽着他的手臂，那么自然那么亲切，从前的邝露绝不敢如此。此刻两人，如同感情深厚的老夫老妻一般，他暗生欢喜！

案边堆积了很多简牍，看来她已劳作多时。润玉有些心疼，柔声道，“夜深了，我们回吧！”

邝露意犹未尽，头也不抬地说，“把这一年的编完，可好？”润玉一看便知还有不少，正欲摇头。

她抬起头来，说，“润玉，你会帮我的，对吧？你什么都会做。”

润玉看着她一脸希冀，实在不忍回绝。两人并肩坐下，分工合作编写起来，润玉抢了多的那一份。

熬到半夜，邝露完成了她那一份，一搁笔，头便倒下来。润玉稳稳接住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让她睡得舒服些。暖黄的烛光之下，她的侧脸隐隐透出几分明艳的神采。

润玉抬起头，继续提笔。本以为，她做这些，只是受他的托付。没想到，她竟也乐在其中。曾经多少个万籁俱寂的日夜，她如他一般，埋首于一堆堆仿佛没有尽头的简牍，不知疲倦。看来两人还真是一对，注定要为六界苍生劳心劳力。

终于写完，润玉抱着邝露回到寝殿。

邝露很快适应了天后的生活，也自然而然，做起原先做惯的事务，好像从没离开过！她之前的工作就是他的“贤内助”！她在婚礼上见过众仙，便全部都记住了他们，好像从没有忘记过！

偌大天庭，没有人意识到邝露有什么不同，除了润玉。所有的待人接物处事，她一直端庄得体。她如今有了天后的头衔，说话较之前更有分量，甚至从前私下嘲笑她的人也钦佩她的坦荡。天界上下无人不敬重她。

润玉明白，现在的邝露，信任他、依赖他，但她没有一丝男女情意。她永远坦坦荡荡，无所畏惧。所有都好像回到从前，只是她不再爱他。

难道这就是忘川水？忘川水在她体内施了一个咒：她记得一切，唯独不记得他，也不再爱。

润玉翻遍典籍，想寻找忘川水的解药，始终不得。且忘川水不像陨丹，仅是一颗丹药，会破碎，可修复，还吐得出。忘川水早已渗透她的五脏六腑、全身筋脉，他如何清除的了？

可若不解开这个咒，她是不是永远不会再爱上他？他本以为，她不必爱他，只是日夜陪伴他，已经很好。反正从小到大这几千年，他一直这么清心寡欲的过着，也并无什么不妥。

而他逐渐不再仅仅满足于此。他谨守承诺，她对他也越来越放心，在他面前越来越大胆，当他的面毫无顾忌的更衣，甚至偶尔使唤他帮她系腰带。还理直气壮，“你不帮我，谁帮我？谁让你一个贴身仙侍都不愿给我？”

他怎么会给她仙侍？难道要给人看帝后真实的生活？

以前他和她虽彼此熟悉，但好歹从未同居一室。如今，朝夕相处，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只差灵修。他自然也不可能让她换寝殿，而说她于情爱一事宛若孩童，她偏偏又懂，就是不爱他。可明知她不爱他，他还是深深被她吸引，目光所及，一刻不舍得挪开。他越来越爱她，爱曾经深爱他的她，也爱如今丝毫不爱他的她。他曾经很自信，能让她再次爱上自己，如今却似乎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