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而思念，失才珍惜

第八章 离而思念，失才珍惜

璇玑宫冷冷清清，连魇兽都陪她而去，润玉前所未有的不习惯，不适应。稍稍有点空闲，脑子里全是她的身影和声音。满怀期待的到了第八日，仍无邝露的气息，润玉忍着满腔烦躁，独自更衣上朝。她凡事一向都有交代，如今归期已过，竟擅自不归。定是他平时太过宽纵，待她回来，必得治罪。

等到入夜，还是不见人影。润玉既疑惑又担心，去到玄洲仙境，众仙侍把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未见慌乱，可见她早已分配好平日负责的政务。仙侍禀告：“启禀陛下，上元仙子临走前交代，已向陛下告假，将出趟远门，归期未定。”

润玉心中的疑云密布，堆积的好似狂风暴雨将至。他实在忍不住，决定亲自去趟太巳府。

她的气息微弱，感知不到。他召唤人鱼泪，现身一间房中，只见她全身泡在一个浴桶里，似在沉睡。室内满是星辉凝露蒸腾的热气！

见状，润玉只好背过身，唤一声“邝露！”没有回应。他幻化出一条白陵覆在眼睛上，去试她的灵台。一试，大惊！邝露竟无丝毫灵力，若不是全身浸在这凝露浴桶里，估计连真身都已消散殆尽。

润玉顿时涌出许久未曾有过的恐慌，上一次还是娘亲临终倒在他怀里。他着急上火到眼眶瞬间发红。他在心里大叫，不可以，不可以，他绝不可以失去她。他的胸口，像被挖空，让他难受到无法呼吸。她明明一直在身边，为什么从没察觉？瞬间天崩地裂！他被漫天悔意和恐惧覆盖，全身都在颤抖。

他这才发现，她是自己的心。这颗心安放在胸膛里平稳跳动时，他感觉不到，真要挖出去了，他没法活。

他慌乱的注灵力给她，纯正的灵力自她眉心而入，却如石沉大海。他的心慢慢沉下去，手指尖灵力更盛，依旧无半分反应。他泪流满面，眼前一片模糊。

手指无力放下，似碰到他胸前的逆鳞。逆鳞有应龙神力，或许能护住她。他赶紧幻化出一杯茶，将逆鳞融入茶内，准备喂她喝下。奈何她根本喝不下，此刻润玉也顾不上许多了，索性自己喝下含在嘴里，嘴对嘴渡给她。

这片鳞，当初曾被锦觅戏言入药，他还觉得可惜。如今还是逃不过入药的命数，他却丝毫不可惜，只求救活她！

邝露仍是没有丝毫反应，润玉体内却烧起一股无名火。充盈在他周围的是，热气腾腾的凝露香味，还有一缕缕她惯有的清香，那是他非常熟悉和依恋的味道。他甚至想亲吻她白皙的脖颈。

一声门响，润玉竭力控制自己，隐身了。

侍女提着一桶凝露进来，倒进邝露的浴桶，看了看又出去了。门口有太巳仙人的声音：“小姐怎么样啦？”

“小姐还睡着！”侍女说。

“记得每半个时辰，添新的凝露进去！只要保证凝露足够，小姐自会醒来！”太巳说。

润玉听到此话，稍稍安心了些，想必爱女心切的太巳一定会倾全力救活邝露。目前她虽然看似情况凶险，仍有康复的可能。他不妨回去另外再想想办法，如何让她尽快醒来。

太巳仙人察觉天帝陛下刚刚在此，实在不知陛下意图。这些年邝露在陛下身边，他起先还以为女儿总是有机会的。他释权避世，那邝露就是孤身一人，以她长伴陛下的情谊，陛下总会回头看到她。却不料，陛下迟迟没有反应。纵使无名无份，女儿依旧死心塌地守着陛下，如今竟落得真身不全归来。

让她泡在星辉凝露里，这已是重塑她仙身的唯一办法。绝不能让女儿再和陛下纠缠下去，他情愿让女儿忘记一切，也不舍得让她再自陷囹圄。他备好忘川水，只等邝露醒来，便哄她喝下，忘记陛下，重新生活。

润玉回到璇玑宫，百思不得其解，邝露的灵力和真身，何时竟耗损得如此严重？他平时对她太粗心了，一心只享受她给他的安全感，却从未真正关心过她。

他想唤来魇兽，看看她的梦境。为了掌握人心，洞悉一切，他曾看过很多人的梦境，却从未看过邝露的。他毫无保留地信任邝露，一如信任自己。可实在没想到，邝露竟有为他所不知的秘密。

她那么懂他，知道他所有事，明白他所有心思，而他几乎并不了解她。他必须要打破这种不对等。

未等他的召唤，魇兽哒哒地奔他而来，眼含热泪，表情悲伤，难道它都知道了？魇兽趴在他身边，一下子吐出几十个一模一样的蓝色梦境泡泡。看来这个梦，她连续梦了许多年。

梦境里，孩童模样的她正躲在落星潭的桥边默默流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一个同样默默流泪的少年，他正轻抚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尾巴，细数着上面的疤痕。或许是怕“泪眼问花花不语”，她没上前打招呼。他只顾影自怜，没有看到她。

那少年不正是自己吗？原来她早就见过他。以前只觉得她是突然来到他身边，这次又突然离去。他这才想明白，她与他之间没有突然，她想好了才会来，她早在几千年前就见过他，一心寻找时机奔向他。

他曾因初识锦觅时，锦觅对他真身随口一句赞美，便惊为天人、情有独钟。以为那双不染尘垢的眼睛，将他和旁人一视同仁，会是自己的生命之光。原来早在锦觅之前，邝露就见过他的真身，并为之落泪。

梦境里出现她的天兵装扮，渐渐都是他熟知的他们共处的过往。可有个所见梦，虽有他，他却没印象。

那时他刚受三万天雷之刑和荼姚的琉璃净火，彦佑将他背回璇玑宫，邝露连忙和彦佑一起把他安置在床上。他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痛苦呻吟，不停喊“娘亲，好冷啊！”待彦佑走后，她轻轻躺在他身边抱着他，以体温来温暖他，如同母亲哄睡孩儿。

待他醒来，她坐在床边，他丝毫不奇怪为何她还在此，开口问的却是，“天后放了他们吗？”她泫然欲泣，点点头。对她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好似理所当然，只顾着自说自话。

在某个遥远冰凉的夜晚，他曾将卑微的爱说与某人听，小心翼翼地期盼着回应，可等到的仍是空荡荡的殿宇，和凉夜里无边的孤寂。可在同样的殿宇，原来也曾有个人始终在默默的温暖他。那是完全不求回报的给予，她从未向他提过任何要求。而自诩明察秋毫的他，从没察觉，只是特别熟悉她的气息，依赖她而不知。

又出现一个所见梦泡泡。她手握一把尖刀，熟练地往自己的胸口刺去，用碗接住血，又施法提取了一滴自己的真身纯露，融入茶中，端去喂给躺在床上的他。

润玉想起，当时他受穷奇反噬之苦，旭凤虽炼化了穷奇，但并未为他疗伤。原来是她，一直在以心头血和真身喂养自己。难怪当时他明明伤势严重，却日渐好起来，还以为完全是靠自愈能力。

在他吞噬穷奇，以身犯禁，几近疯魔时，她依旧不离不弃。亲眼见过他所有的疯狂，不安，偏执之后，她依然相信他，守护他，陪伴他。

她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他的心，没想到连救他，也是这般姿态。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她绝对就是他的那“一瓢”。

最后一个梦境是，她在太巳府中哭着说“我爱他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他爱我，我只希望他爱惜他自己。”

他终于明白，为何她近年来一直有意躲避自己，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惨状。她实在没有办法，才会离开他。

他喃喃自语：“露露，为了我，你连命都不要吗？”

案前新开了一朵昙花。

传说，上万年前，昙花爱上了为它日日浇水除草的韦天上神，日日开花，季季灿烂，可是它并不知道，它所爱慕的上神潜心修道，早已断绝了七情六欲。昙花等了上神几千年，也等不来上神一次回眸。

而每年仲夏之夜，上神都会下山采集凝露煎茶，昙花就会选在这个时候，耗尽它一整年的精气，绽放它最美丽的一瞬。只是昙花并不知道，并非上神无情，而是上神早已证得混元，身归天地，无法有情。

这昙花不就是邝露吗？韦天上神无法有情，而自己修了这么久的太上忘情，却始终不能真正忘情。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当初，在锦觅还没对旭凤情根深种时，他错过了，那朵霜花便被旭凤摘了去。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空折枝”。锦觅的心既已给了旭凤，任他再如何付出，也不可能再得到。

昙花日夜等着韦天上神，正如邝露一直在等着他。他若再不及时摘下这一朵，怕是昙花一现，什么都又错过了。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还记得当初他受三万道极烈酷刑，养伤期间，先水神仙上来看望他，他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她怀里。她一直如同妻子一般照顾他，自己却只享受她的柔情，从未对她负责。他的仙体比他的心对她更为诚实。天道沦丧，人心思变。当初他为何要苦苦执着于一纸婚约，而置眼前人不顾？

深情的守候只有遇到对的人，才会开花结果。幸福从来都在身边不曾离开，只要他伸手就能抓住。

润玉想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发现自己对她竟一无所知，完全不知她的喜好。她这些年性格、喜好越来越像他，他努力回想过去，脑中浮现出一个穿着落霞锦的她。其实他当时觉得很惊艳，只是恪守着婚约，明知她的心意，却狠心回绝。

他马上召人，按她的尺寸赶制了一套落霞锦，相信她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