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难忘，你我同望

第七章 往事难忘，你我同望

邝露回到太巳府。太巳仙人一看女儿来了，满心欢喜。再细看邝露的脸色，探她的灵台，灵力若有若无，真身竟不足一半，心疼的不得了。

“露儿呀！你这又是何苦呢？”

“陛下是六界之主，若陛下圣体抱恙，六界必生动荡！我不过是为六界苍生着想。”

“露儿！你在爹爹面前何苦说这些？就算他不是天帝陛下，只是贫寒力寡的清闲夜神，你照样会为他付出一切。”

“只要能站在陛下身后，看着他，护着他，就算散尽灵力，我也心甘情愿。我爱他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他爱我，我只希望他爱惜他自己。只是爹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邝露早已泣不成声。念及爹爹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只觉得对爹爹的愧疚更深，泪如雨下。

“好露儿！别怕，爹爹会救你的，别怕啊！”太巳仙人也是老泪纵横。

离开璇玑宫，邝露日夜紧绷的弦彻底断了。思绪纷乱，往事一幕幕纷至沓来。

她是在何时爱上他的呢？何以爱入骨髓呢？

是年少时，独自看到那静静哭泣的白衣少年？那银白的龙尾浸在幽暗的落星潭中，泛着粼粼的清辉，细看之下却见龙尾之上盘曲蜿蜒的伤疤。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任眼泪一滴一滴自眼角滑下，无声无息。她甚至不敢上前同她打招呼。

是长大后，随他去认母时溅到她脸颊的那滴泪？那泪溅到她脸颊，更砸在她的心里。听他平静回忆起他的年少过往，她哭得比他自己还凶。她多想上前握住他的手，可伸出去的手，犹豫，退缩。他们四目相对，纠结、期待、隐忍……各种复杂情绪，如流星般闪过，最后消失在沉沉眸色里。

是后来，他受三万道极烈酷刑后醒来的一刻？他生母刚认回便过世，又惨遭酷刑，身心俱创，醒来开口问她的却是，他想护着的洞庭湖生灵有没有被释放。他说曾经那个鲤儿受尽了寄人篱下的滋味，洞庭湖里有千千万万个鲤儿。可他守护着苍生，谁来护着他？

是再后来，他义无反顾、一心筹划着直捣黄龙？纵然毫无胜算，仍一意孤行，攻无不陷。她看着他在九霄云殿上慷慨陈词，寥寥数语竟扭转乾坤，赢得大半人心支持。他毕竟是那个六界最高贵最强大的存在，终于飞龙在天，成为天界乃至六界的主宰！

是再再后来，他陷入情劫，执念几乎成魔，吞穷奇，发动天魔大战，却时刻谨记天帝职责，对天界负责。虽因陷于情爱一时有过，时过境迁却能反省自身，下“罪己诏”，立“化天地，见众生”之志，真正的帝王之质，王者之风，明君当如是。

他惊才绝艳却为世不容，温善纯良却遭人步步紧逼。她爱那个偷偷哭泣的少年，爱那个眼神清澈的润玉，爱那个笑若朗月入怀的大殿，也爱那个冷漠、坚毅、自信、讳莫如深、形销骨立的天帝陛下。

她对他也由最初的倾慕，直至深情不悔。爱他，敬他，尊重他，怜惜他，想让他开怀，想让他不再孤寂，尽管让他不孤独的人不是她。

她爱得痛彻心扉，爱得无怨无悔。而他的心早给了另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她。如若他能与他爱的人修成正果，她自然会笑着祝福他，从此放下。可那不是他的爱，是他的劫，避无可避的劫。

她将他冷清孤寂的背影，注视了千千万万遍，看他将缠绵爱意化为执念，看他为所爱之人所伤所累，看他陷在深不可测的劫数里，无法自拔，一次次受伤，甚至折损了半生仙寿。

而他待她终究不同，或许是出自他的愧疚。她从不需要他的愧疚，她爱得坦荡，爱便全心全意为他付出。至于能否得到回报，她并不计较。

她立下誓言，永远陪伴他左右，生死相随。不仅仅是爱慕，更是对臣下对明君的敬爱。她骄傲且自豪，看着这位明君一统六界四海，指点江山，挥斥苍穹，她参与其中亦在成长。

邝露告假，润玉如常上朝。平日纵使孤枕衾寒，近期也都是自己穿朝服，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就在周遭，让他安心。如今却什么都没有，她真的不在了。

这套龙纹朝服，里里外外五层，穿起来实在麻烦。等她回来，他就两手一摊，享受她的服侍即可。幸好她只是告假七天而已，很快就回来。他一边宽慰自己，一边闷闷不乐的，一件一件穿上。

退了朝，回到璇玑宫。没有邝露泡的茶，一向清心寡欲的润玉，莫名烦躁。他无心再批阅奏疏，索性到了她的偏殿，这里多多少少还残存着她的气息。她随他多年，行为喜好皆似他，殿内格局一如他自己的寝殿。

案边摆着一册简牍《目连变》，润玉瞬间回想起，自己身承三万道极烈酷刑，震泽天雷、无极电光、莲台业火加诸于身之时。

“手足如断齑，身形似玉碎，炎炎业火烧，滔滔血海沃，冥冥泉台泣，离离白骨空。闻如是，俯首唤世尊。”

这本是他为超度亡母准备的佛经，当时他在受刑，必是邝露哭着向佛祖祈求他能够脱离险境，从而护住了他的心脉。简牍上还有斑斑泪痕，虽早已风干，却仍见痕迹。润玉似乎看到邝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诵经的样子。

有谁会为他哭泣、为他祈福呢？除了娘亲，唯有邝露。

简牍旁有一幅画，润玉一看便知，那是自己立在银树下的背影。耳朵响起邝露的话：

“我认识的那条龙，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跟了殿下这么久，很少看见殿下开心或不开心。只有锦觅仙子在的时候，殿下才会偶尔一展欢颜。殿下不开心的时候，却从不让锦觅仙子知道。殿下只会默默向隅，默默吞咽委屈苦楚，每次看到这样的殿下，我心里就很难受。今天殿下能对着我发火，不再隐忍自苦，是好事。希望殿下能够常常这样，释放真性情，不再把自己的痛苦和烦恼，都憋在心里，甚至骂骂邝露，对邝露发发脾气，邝露都很开心。”

“殿下不必克制，殿下若需要人陪着，邝露便留下。殿下若想一个人静一静，邝露便离开。”

“邝露以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哪怕遇到一些误解与阻碍，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曾经有多少次，他每次去厮杀、征战……总是将后背留给邝露。他只用说一句“守好璇玑宫”，相信她一定会守护好他的大后方。他不用回头，也清楚地知道，邝露永远在他身后。

在天魔大战前，他披坚执锐准备上前线，背后唯有邝露的声音“陛下一定要小心啊！”

他何尝不知，作为天帝，很多人都尊他敬他怕他，也有人恨他骂他害他，唯有邝露是真正关心他、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