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村中事了,阿姮是高低要与你比一场的。”
手扶至肖战背后,王一博略有戏谑地出声,他可不曾忘记自己应承过自家姑娘的事。
肖战眯了眯眼:“姝姮姑娘难得的紧,巫祝如此放心?”
王一博却道:“不过点到为止罢了。”
王姝姮的倔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愈加阻拦她的事王姝姮反倒愈发的想触及。
其中不乏有王姝姮幼时偷抱走了族人家中刚出生的小牛犊,结果被护犊的母牛直接撵进山去了。
前提是王一博不止一次叮嘱过那丫头,不要去碰正在吃奶的牛犊。
深知王姝姮那令人头疼的倔性,与其最后让她偷摸着,不如放在王一博眼下看着点分寸。
知道巫祝在这堵自己,偃师此刻无甚心情与之辩对,到时要比便比就是。
“我可不放水。”
肖战阖目周运着内息,有了灵力输导,胀痛的筋脉可算好上了许多。
“随你。”
王一博一手后负,一手走了偃师身上的几处要穴后,方行至另一边的位置施施然落座。
他二人如此“平起平坐”,母图和屠渡已是屡见不鲜,只是唏嘘,晃晃十载,偃师强求来的东西到底算不算成了的。
思及偃师方才所提之事,母图心有考量,向王一博问:“您来此,不单是为了看我们这一老一残的罢?”
“复生后,阿姮与我言明山下怪病之事,遂下山。”王一博直言,“入村访查间,阿姮又自贺儿妇人那里得知你二人尚在,且与那后入村的僬侥甚有交集。
是以,一博特来请问。”
“姮姑娘安好?”屠渡诧然。
王一博微顿,颔首:“劳阿渡叔挂念,阿姮安好。”
听着王姝姮无事,屠渡垂首不再多言,他知晓,偃师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听着巫祝与屠渡之言,母图心有考量,遂道:“既是为了要紧事,巫祝便问罢。”
看了眼沉息入定的偃师,王一博眸色渐沉:“此番前来不为其他,只想问问你们,菟阿峻的事。”
“小菟儿?”母图犹疑试问。
王一博颔首,直入主题道:“老祝唤得亲切,想来是认得的。
村民贺儿氏曾言,七年前蚂蟥之祸,菟阿峻为解救蝚口下的几名孩童不惜自伤以鲜血引杀。
当时是阿渡叔替他治的伤,亦是老祝你提点了菟阿峻蝚祸之异常。”
母图神色微怔,遂看向屠渡:“我们与菟阿峻相识要早于贺儿瑾,因为翡发长耳,起初见他以为只是受山中灵气蕴养的精灵而已。”
“阿峻生性温随重情,是个可交之人。”屠渡言词中不乏欣赏,继续道,“阿峻原是无名氏,直到一年后,他让新在青禾旧址建村的村长带回村中才叫上了这个名字。
我和老祝也是在那时得知了旧寨已重换新生。”
王一博遂忆:“贺儿氏曾相告于阿姮,菟阿峻是村长赵洳在建村安定一年后自山隙之间救回村中,与你们所言倒也有几分相符。”
母图沉声道:“七年前山中蝚虫肆延,此怪象前所有,是以我与阿渡便有心留意,却见山中生灵仓惶,无以为安……
至此,图自作主张用了神力,请巫祝降责!”
言罢,母图拐杖横持,躬身垂首。
“神力多规束,是防人滥用,老祝当知兵贵神速,”略微思索,王一博便可明晓其中之紧要,“事至动用神力,说明你已知此事非同小可。
退至彼时,若非你有心示醒,菟阿峻只怕周折更甚,隅安村妖患难免。规矩之下,要事为先。”
母图神情敬肃,俯首道:“是,母图谨记。”
见老妪如此,王一博忽觉无奈,起身行至跟前,双手轻按下她横擎的拐杖。
“老祝,这些可免了。”见母图收势,王一博双手后负,哂笑说,“一博可问婆婆,那菟阿峻平息妖患后,有异样否?”
青年笑意不减,眸光澄明,好似多了几分乖顺和感激,当然还有少不了的央讨意味。
王一博的这声“婆婆”喊得母图与屠渡具是愣怔。
在青禾寨众心中,巫祝犹如神,任巫祝者无论年岁几何,皆敬之,所以即便王一博直呼老祝名讳屠渡亦不觉得有何不妥,唯独这声“婆婆”貌似万不该出自巫祝之口。
“老祝……”
屠渡恍惚欲言,回过神来的母图却是伸手轻轻按下。
“平息前村妖患后,小菟儿来我这边倒是愈发频繁了,神情也是多有落莫,”母图想了又想,神情愈渐慈蔼,“小菟儿衷恳清明,心知村民对他深有惧意。
是以除去妖物后小菟儿便常常进山予我采药,又一并帮着屠渡打理药田了,对待前村村民小菟儿直言他不会因他们的惧意而退,只愿如常相处便好。
如此七载倒也无甚异样……”
母图微顿,又道:“不过一个半月前,小菟儿却是问了我一些医理之事。”
“医理……”
王一博若有所思,螺蛳岭与三和镇的怪病发作可皆有一个半月了。
巫祝遂问:“菟阿峻问的是哪方面医理?”
母图思索道:“似是先天不足之症。”
“阿峻确实问了先天不足之症。”屠渡开口,言词笃定,“一个半月前,阿峻细心,来这边时采了不少野果,另有羊桃一枝予我栽在了树阴下。”
说着,屠渡推行轮椅至门口,指向院外左侧,一片地势较高的丛荫处。
王一博顺势望去,只见森森丛叶间确有一木架,架上攀缠着几许叶如圆卵的青嫩枝条。
羊桃喜半阴,不可多水亦不可过干,栽于高地半阴处确无差错。
望着那羊桃枝叶的长势,王一博可大致证定屠渡之言为实。
助其返回堂内,王一博示意屠渡继续。
轻叩扶柄细思,屠渡言道:“予我栽下那株羊桃后阿峻并未着急回前村,而是在此小住了几日,直到确定羊桃成活方才离去。
那期间阿峻时常郁郁不乐,做事心不在焉,我和老祝相问多次却不明言,而是又查又问,似乎是想验证什么……”
时近仲夏,烈烈酷暑正盛。清晨携清凉而去,巡视药田的屠渡和兔耳僬侥在太阳将将露出头时便慢慢往回于屋苑的路上。
菟阿峻身量太小难能抓到轮椅推柄,于是便在轮椅后方撑着椅背勉力帮着,前面方向由屠渡主掌。
“阿峻,阿峻……阿峻!”
“屠阿叔怎么了?”
见菟阿峻那般茫然样,屠渡无奈道:“阿峻,你可知你最近心事重重,多少次都是这般恍惚?”
“屠阿叔,我……”菟阿峻低着头欲言又止,头顶的一对长耳失力耷下,满目纠结,“屠阿叔,先天不足之症真的无药可愈么?”
屠渡渐露疑色,仍答道:“不足之症乃是固疾,需看病症轻重如何,内外表里皆不可忽视。
轻症者若坚持服药或可如常人一般生活,药可少但不可断……病症疾重者以喘证为例,发病且急且凶,喘而嘶鸣,气不能疏。
喘证,有人后者而发,有人生来带之。患喘证者轻喘重哮,若无人看顾,丹药在侧,恐有性命之危。”
然而屠渡之言并不能为其开解,菟阿峻听完面色反而愈发凝重,眼中甚至浮现出了几分惊惧色。
太阳高悬于辰时,二人回到屋苑,草草用过朝食后,菟阿峻便向母图借了数十册记载了先天不足之症的医书典籍。
望着侧厢房门紧闭,药园的两位主掌人一高一低,面面相觑,对僬侥的状态具深感忧心。
“阿峻可讲了什么?”母图问。
屠渡摇头道:“阿峻不愿明言,只是问先天之症可有疗愈之法。
但我记得阿峻提过,村中与他交好的阿朗病症已然可控,阿峻何至于如此纠结?”
“许是遇到了难处罢。”
母图缓缓摇头,她觉得菟阿峻所问之事并非是为了帮人寻医问药。
“那老祝是觉得菟阿峻为何而问?”王一博笑问,轻放了手中借看的医书,看了眼还在阖眸运息的偃师。
母图应道:“事因不明,图不能妄断。”
望着年逾古稀的老者,王一博感慨于她的智慧,遂指了指案上的医书:“菟阿峻阅览过的医书皆留有他的标注,且都与先天病症有关,可见他对此事有多上心。”
“帮人问医,菟阿峻直言相告好。”灵力复归丹田,肖战目光幽邃,“图婆婆医术精湛,屠先生亦精通医理,问您二位中的谁都比翻书来得快,菟阿峻何须那般犹犹豫豫?”
王一博循声回首,却见偃师一手置上身旁的小案微微支着,碎发幕帘眼侧,无甚表情地看着被自己翻开的医书。
如此,巫祝方算浅浅舒了口气。
“想来巫祝与肖公子已有定论了!”母图了然。
望着医书上菟阿峻留下的标注,肖战一字一句道:“先天病症望愈,无非脱胎换骨。既然脱胎换骨了,那这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几分轻谑,几分不屑,对上巫祝那双无尘眼,偃师颇有些轻蔑意味。
王一博不做他言,见了偃师眸中的几许亮色,心绪倒是愈渐轻和了。
还有心情嫌弃他人,想必身上的不适该是压下去了。
“医书上医治心疾的标注仅次于先天病症,笔迹一致,墨色亦浅亦深,显然非同时所记。”略过偃师,王一博又问二人,“老祝,阿渡叔,莬阿峻应当不止一次询问过此类病症罢?”
母图应道:“确如巫祝所言,菟阿峻第一次问医是在平息妖患之后。
当时因为小菟儿的除妖方式过于骇然,过后村民对他的畏惧和猜忌只增不减。
这当中除了贺儿氏等鳏寡者愿善待小菟儿,只有一位叫阿朗的青年愿意不带偏见的与小菟儿相交。
我想巫祝自前村来,此事您与肖公子当知晓些许。”
青禾寨泯于内乱,幸免于难的药园在菟阿峻之后是贺儿氏,除此之外鲜有人至。
此二人到来多多少少都会提及一些村中事,菟阿峻更是衷恳,是以母图所知之情况或比村民之言来的要更加真切。
“晓得的,”肖战闻言轻顿,讲道,“是在来此之前村民黄氏告知,就在阿朗家中。”
母图神情不变:“原来如此。”
心疑偃师所讲之真假,望向巫祝,屠渡目露询问之色。既知屠渡存疑,王一博大方点头。
巫祝相证,屠渡亦无多虑,沉思道:“阿峻与我和老祝讲过,他曾与阿朗闲谈时听阿朗说到了自己的身世。
阿朗向阿峻谈及身世,说自己本是海上一户渔民所生,生来便体弱多病,药不离身。
阿朗四岁时父母出海捕鱼,罹难于海上,阿朗失恃失怙,后被一大善人收养这才免于流离。
阿峻说起这些时颇为伤感。届时正是妖患平息之后,那会阿峻将阿朗的病症尽数相告,说阿朗病得厉害,想问老祝可有药治。
老祝年迈,亦因我之故已少有外出走动,是以老祝并未随阿峻入村,而是顺着他所述症状,我和老祝商量一番后开了一副缓和疾症的药给阿峻,让他带给阿朗作救急之用。”
屠渡神情略有低沉,当初因他一己邪念自我断送,囚于药圃终身不得出。
退位的母图不过是领了监守之责,却从未苛责过屠渡这个罪人,还因为帮他抑制邪咒反噬而私动神力。
之后更是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着他熬过反噬之痛。屠渡挣权位是受姨母巴禾影响,他本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母图深居简出的用意,他又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