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安青替阿朗稳下病症后不久,村长和季老先生也是匆匆而至。
赵洳问其情况赖安青亦是一字不差地叙述予二人听,待知晓是那般严重的病症时两人皆是十分错愕。
季老先生面色凄凄:“怎会如此啊!阿朗的病不应该大好了么,怎就突然命不久矣了?”
在场的几个村中人皆是神情黯然,他们都是自纷乱中逃将出来,仅有的念想也不过是能有个安生日子,可不管是七年前的妖患还是当下的怪病,隅安村貌似总会与麻烦纠缠。
两位主事赶到时王一博便自行出了屋,巫祝都走了偃师自然也懒得看那些人的忧急真假与否,百无聊赖地转身而去。王姝姮自是跟着王一博的。
“阿哥,”小院中,王一博三人避在一方树荫下,王姝姮犹疑问,“方才你那样说,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王姝姮之所以会这样问还是因为王一博对阿朗的态度。
悉人者皆知巫祝是个清明有序的绵善之人,即便是曾经对他出过黑手的屠渡巫祝都可以平和对待,更不用说是身有沉疴慢病之人。
是以,若非何等异样,王姝姮实难相信王一博会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那般……冷厉。
兄长那样的神情,阿姮真是见得少之又少。
看向小妹,王一博沉吟了片刻:“不好讲。赖大夫说阿朗先天不足,阿姮当知,天生不足既是婴儿在母腹中便有所缺,照常言说就是娘胎里带的。
此类婴孩出世后最显见的即是早夭,后者或体弱多病,多重症,终生难离汤药;或痴傻弱智,难谙人物;多手指足趾或无指者、面容畸形者多被视作异类受人诟病。“
王姝姮颔首。
王一博顿了顿,又言:“阿朗先天心脏有疾,可他不仅停药,还一停就是七年……他不是大夫,如何敢断定自己不用继续服药的?
若是依照赖大夫与黄婆婆所言,阿朗是在那菟阿峻平息妖患之后才逐渐停药,且停药后阿朗非但无事身体还渐渐大好了。
莫不是妖患过后阿朗得了何等奇遇,解了身上的不足之症?那倒是稀罕了。”
巫祝言之,稀奇中略带嘲讽。
王姝姮听出了兄长的言外之意:“那我们当下是应该……”
“弄清阿朗七年前的际遇,”肖战开口,“看他如今是人是鬼。”
偃师依旧是走哪靠哪。树冠参天,肖战倚坐在老根上,若非巫祝缠着事,他只差幕天席地寐在树下了。
不得不说肖战生了一副好皮囊,树影将光打得稀碎,凌乱,此番情形下,偃师倦意略深,阖着瞳子躲光,没了森冷跟遗恨,那般苍白颜色,倒颇具几分弱柳扶风的羸弱。
王姝姮见状也未多言,肖战看似阴晴不定还惯会装柔弱,但他所讲的也是一语中的,而且就王一博对阿朗的态度而言,估计阿朗的发病亦与村中的不寤之症有些许关系。
王一博点头:“无论是当下的怪病,亦或者七年前的诸多未解之处,若想知晓其中因果,我们需要寻到一人。”
肖战抬眼:“真正的引灵人么?”
王一博垂首望去:“也是真正想护住岭上孩子们的那位!”
王姝姮忧道:“可我们要如何找到他呢?”
王一博思忖道:“阿姮,你可留在村中,向贺儿氏与黄氏多问问七年前的事,切记,不可冒进!
若是里木和阿淼来了便让他们进山走一遭,多寻溶洞与深坑即可,能容人的坑洞以做标记。
“是,阿姮记下了。”王姝姮悉心应下,遂瞥了眼偃师,”那阿哥是要去哪儿?“
俯身拍了拍昏昏欲睡的肖战,自出了季宅就少见他的手活动了。
王一博目色微沉,他鲜少会瞒着阿姮什么;“老祝与屠渡安在,我去拜会,偃师同我一道。”
山上草木葱郁,即便已近仲秋仍不见枯败痕迹,山间小径幽邃,苍翠的枝叶掩映,倒是拂去了“秋老虎”的几分暑气。
“许久不见老祝如此穿戴了。”
药园内,艳阳下照。
母图过午时后便回房换了一身装束,灰白头发绾髻簪上了银步摇,黑色为底的长衫上织以团枝暗纹,袖口与前衿绣以夔龙纹,下摆同是。
最后佩上及胸的细银项圈,虽不及正式场合隆重,却也不减其庄重敬肃。母图本身硬朗,这样的装扮更添神气,是以屠渡见了都不禁喟叹。
“今早山中有二白雉入院报喜,你睡得沉不曾听见。”母图整理仪容,遂笑道,“白雉二次现身,想来定是有贵人登门!”
屠渡听了不禁愣怔,记忆中白雉甚少能见,主动现身的更是屈指可数,唯一亲眼见过白雉腾翔的,是巫祝降生那次,迄今已有三十载了。
而巫祝衣衫上特有的翎纹,正是原自白雉遗留下的纤长尾翎。
思及此,屠渡恍然而喜:“莫不是那位……”
母图问他:“阿渡可随我前去迎候?”
屠渡却是面生愧色:“渡知有罪,不敢违背巫祝令。渡愿在堂中静候!”
另一头,王氏兄妹分作两路,王姝姮留在村中探查,王一博撑伞领偃师踏上去往药园的幽径。
小径上葱翠胜往,一枝一叶皆可复见昔日景象,踏足后仿如回朔。曾几何时,此山径上亦有人月月携药,经此往复。
伞阴下,肖战目色沉郁:“巫祝一向紧着事做,这回倒是挑了件不甚要紧的?”
王一博扶着伞与偃师步幅一致,四平八稳:“左右是要去的,何况老祝他们与菟阿峻亦有交集,此行或可得些线索也说不定?”
肖战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手上密密匝匝的痛意从未消停过,连带着整个人都不甚好过。
反噬痛及筋脉,体内灵力都滞在了筋脉中,内息周运不开只会胀得人难受。
约摸一刻钟两人终于行至一片开阔地,不远便是一方屋苑,篱门下,一神情肃穆的持杖老妪已等候多时。
待二人及近,母图左手持杖横亘,右手握左腕缓缓曲臂前伸与肩齐,行了个久违的巫祝礼。
“您终是回了。”
“回了,老祝。”
王一博一如昔日轻轻压下老人横亘的拐杖,颔首相应。
母图缓缓收势,看向了伞阴下面色微沉的肖战,关切道:“肖公子,五年不见,你可还好?”
肖战却是回以苗人礼数,屈身深鞠:“图婆婆。”
母图见状不曾再言,侧身迎进二人。
堂中,屠渡同是换上了简素庄重的衣饰,端坐于轮椅之上,心中且愧且喜,多番滋味上涌,不禁生出几分唏嘘。
母图领路在前,行至檐下避阴处王一博方收了伞,肖战敛着目眉头轻蹙,额际发了细汗,不知是疼的还是染了暑气。
“巫祝。”双手合腹,屠渡躬身垂首。
三人进了屋,迎上屠渡,王一博微哂:“阿渡叔,安好。”
觑上巫祝之容颜,屠渡忽而笑道:“巫祝大德,理应复归!”
王一博摇头不置可否,随即扶着肖战入了上首的座位。
屠渡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偃师,他可没忘记五年前这人九跪门庭的场景,最后几番不得差点将他和老祝这处栖身的屋苑给掀了。
到底是走过江湖的,即便神智困顿却从不失警惕,何况偃师曾来此求事闹得不甚愉快,如今再见,屠渡该是何神色他又岂会不知。
“屠先生。”肖战暗暗提气,面向屠渡颔首。
屠渡微微叹气,他实在不知偃师这副模样究竟算不算得他所愿:“肖公子抱恙,当好生歇息才是。”
瞥了眼一旁的巫祝,肖战神情为难道:“村中怪病肆虐,待事了了不知能否歇歇。”
这话貌似应的是屠渡,可无论老祝与屠渡如何听,都觉着是偃师在埋怨巫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