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温客行相处得还不错,尤其是饭桌上。
但母亲私下里告诉他,“衍儿是个娇憨率真的人,且不知礼数,在家还好,在外恐怕惹祸,他既然成为你的妻子,就要多护着他。”
阿湘也不知礼数,但她还小,母亲觉得还有挽救的余地。她的先生从此变成了秦珏,母亲很喜欢她,去哪里都愿意带着她。
阿湘住进大房子,有一个大房间,吃上了取之不尽的糖渍果子,也开心得很。
虽然母亲担心温客行惹祸,但周子舒并不拘着他,他和温客行同出同进,带他认识自己的朋友。
他记得温客行想开一家医馆,请来镇上最好的大夫教他。大夫说,温娘子在医术上很有天赋,用不了多久,他就没什么可教的了。
温客行时常笑吟吟的,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了。
但他也有心事。每天黄昏,他爬到屋檐上,望着后山的方向,半边脸陷在阴影中。
“阿絮,那是哪里?”他虚虚一指。
他问的地方很多,有“赵记甜品铺”“四季茶记”“平安布庄”“景府”“县衙”等等。
“县衙里的人都住在县衙吗?”在一次闲聊中,他突然这么问。
周子舒道:“他们有自己的房子,县衙是办公的地方。”
温客行哦了一声,“那县令呢?”
“陈县令是例外,他克己奉公,举家都住在县衙内,过得很清贫。”
“说不定是故意做出这幅样子,好博取名声呢。”温客行说。
周子舒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他垂髫之时,陈县令还抱过他,但后来,周家与秦家就与他断绝了来往。
先生说,陈县令干了糊涂事,还觉得其他人误会了他,应当远离这种人。
中元节的时候,他们回了趟青崖山。
温客行跪下来洒了一壶酒。他爹娘在青崖山的墓是衣冠冢,骨灰都不剩。
周子舒回到屋子里等温客行,祭祀的时间过了许久,天色渐渐晚了。
周子舒担忧他,出门去找他,在林子里听见响动,停下脚步。
镇子上的沙大伯在和温客行说话,温客行说了句什么,沙大伯就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沙大伯很高兴,温客行却不笑了。
他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周子舒隐在树后,静默地看着他。
到了八月的时候,大雨倾盆,洪涝要来了。
陈县令昼夜奔忙,率领众人加固大堤,险险截住洪水。
这一年全国遭殃的地方很多,难民四处奔窜,不少走投无路,奔往这个小小的四季县。
县里的世家都布置起济善堂,收留难民,布施粥膳。
洪涝过去了,流窜的难民逐渐变少,正当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时,情势却急转直下,温客行发现了第一例瘟疫患者。
镇上的人商量如何应对,要将感染者转移到哪处,陈县令说,到县衙这里来吧。
县衙大门开了一下午,接着整条街都封闭了。
温客行也得住进县衙里,因为“温娘子发现了瘟疫”这件事,整个镇都传遍了。
周子舒从赈灾点过来,隔着墙,一眼看见温客行瘫坐在墙角,脸色极差,大汗淋漓,气都喘不上来,整个人气若游丝,看上去快死了。
周子舒心跳差点停了,当场就要翻墙过去捞人,被乌溪拉住了,乌溪让他去把县衙门前的符咒揭下来。
符咒丢掉后,温客行的脸色才慢慢好转,能站起来说话。
封闭措施很有效,瘟疫不再蔓延,温客行习得的医术派上了不少用场。
县衙重新开放前,陈县令朝他做了个长揖,温客行退了一步,冷冷道:“举手之劳。”
温客行差点就要杀了他,但镇子现在不能没有陈县令。
符咒没有了,他会再找到机会的,他想。
周子舒来接他,两人走在疫后萧条的长街上,十指紧扣。
“阿絮,你说……陈敬是好人吗?”温客行问。
周子舒没有说话。
就当温客行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周子舒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