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经儿子提醒,也发觉家中乱象。她闺中所学让她清楚的知道:一个家族如果从内部开始乱了,离倒下也就不远了。
好在不过是些下人,还闹不出什么大事儿来。
柳氏内心反省了自己今日的行为,调整了一下状态,脚步从容地打开门。
只见她肃容立在门前,也不说话,只环顾周围一圈,就有那些个藏头露尾的仆妇们畏畏缩缩的过来跪下了。
杨璞沉静的站在柳氏侧后方,看母亲料理家事。
柳氏在门前立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下人们就基本到齐了,缺了的几个正是各个门口的门房。
柳氏抬手指了来的最早,跪的最快的两个,一个婆子,一个丫鬟,道:“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璞儿,想必你的功课尚未完成,你且去忙你的,咱们安心等老爷子回来。”
看杨璞恭敬地道别后出了院子,柳氏就带着方才点的两个仆从进了屋。
不一会儿,那婆子又出来喊人打水,其余人仍在院内跪着。
过得片刻,一个穿着得体的妈妈匆匆走进院内,看也不看院里窃窃私语的一群人,直接掀了门帘子进屋。
“夫人,我回来了。”妈妈一看就是经过事儿的,看到屋里多的两个人,面上不见分毫异色。
“如何?”柳氏摆手示意刚才进屋的两个人出去,对镜左右查看是否还有不妥。
才进屋的妈妈看她这会儿竟然有心思收拾自己,说话的语气状态也比出门时镇定多了,内心很是讶异。
但这妈妈不露声色,边回话,边上前帮柳氏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
“夫人,柳府说太夫人年纪大了,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得睡大半日,不让打扰。”
妈妈抬头觑了一眼柳氏的神色,接着道:“我说要给太夫人请安,趁机拉了黄婆子打听,说是二夫人下令封口,不许跟太夫人说外边的事儿。”
“早知道那一家子的女人们都靠不住,没想到连她也……”柳氏刚打起的精神又有低落的迹象。
“夫人莫要伤心,且听我说完。”妈妈见柳氏颓丧,赶忙安慰:“我回来的时候在柳府外遇到了大舅老爷,他虽然没具体说咱们老爷因为什么被带去刑部,但是说了老爷无性命之忧。”
“果真如此?”
“不敢对夫人撒谎!”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柳氏面色好了不少。
吃了这颗定心丸,柳氏自去处置那些下人,不再多提。
杨璞出了内院也确实听话的去了书房,不过他并未写功课,而是在消化从章孟义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父亲是陪审,按理说应该没太大的责任……又是权贵为他的姬妾出头,最多也就是出出气……父亲审案子一贯看各方面人证物证是否合理,既然当时断了有罪,应该就是有罪……”
“哎……”
杨璞虽然在学业上颇有几分天分,但对官场上的事情了解不深,自己一番分析也并无什么有用的结果,无力的趴在书桌上挠头。
正当他把发髻挠的乱七八糟,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寻柳家舅舅那边打听门路时,书童进来说夫人身边的郑妈妈来了。
杨璞让书童通知郑妈妈进来,自己趁着空隙稍稍整理了一下仪表。
郑妈妈进来将方才告诉给柳氏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按照柳氏的意思,叮嘱杨璞老实在家等老爷子回来,说完就回了内院。
杨璞如何琢磨、纠结暂且不提。
靳忠从兴隆街出来,过了闹市,出了城门就一路快马加鞭的去了别院。
到了别院着急进去找老爷子禀报情况,门房却告诉他老爷子去了归云精舍,还有一个脚没沾地的靳忠又翻身上马,直奔归云精舍。
归云精舍内的一片竹林里,微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竹林的阴影里,两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躺在竹制的逍遥椅上,摇着手里的芭蕉扇,享受这黄昏时刻的凉爽,好不惬意!
“哎,我说老苦啊,你算的到底准不准啊?”
“准不准?哼!爱信不信!!!”
“我那儿子做不做官的吧,其实我还真不在乎。就是我宝贝大孙子也与仕途无缘,这让我……”
“不信是吧?你们家的人来接你了,你赶紧走吧!”
这边话音刚落,就有小道童领着靳忠过来了。
“师父,杨老爷子家里来人说有急事。”
老道士点点头,道:“嗯,你去喊杨家的车夫准备马车,然后就去做晚饭吧。”
靳忠上前来,先给自家老爷子行了一礼,又朝着老道士行礼道:“见过苦竹大师。”
苦竹老道士从他身上的灰尘看出他今日没少奔波,也不耽搁他,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杨老爷子从靳忠来了,就开始慢悠悠的起身,呡了口茶,掸掸身上灰尘,拱手与苦竹告辞。
“虽然是前程已定,但还是要尽人事,才能安然听天命!若真如师兄所说,此去一别,恐怕要许久不能再见了。”
苦竹老道也起身拱手,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我二人“孽缘”深重,多的是再会之时。慢走,不送!”
“你这个老苦!嘴里没一句好听的,我都要出远门了,连送我出门都不送?!”杨老爷子本来离别愁绪满腔,一下被苦竹老道气得哭笑不得。
“你赶紧回吧,家里不定怎么六神无主呢,还在这里跟我扯闲篇!”苦竹也不与杨老爷子纠缠,示意他看等着的靳忠,催他赶紧回家。
“哎!师兄,今生有缘再会了!”
“有缘!有缘!”
杨老爷子坐着自家马车出了归云精舍,掀开车窗帘子回望,看到自家师兄还 站在精舍大门处目送他,心里百般滋味,无法言说。
杨省在马车上听完靳忠禀告的情况,闭目无言。
杨省幼时家中富裕,家中人口虽多,但都是靠家里传下来的家底和田产为生。自杨省三岁开蒙就表现的颇有读书的天分,被家中长辈给予厚望,希望他能走上仕途,光耀门楣。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杨省十三岁时,天降暴雨,连绵一月不停歇,无数家庭被洪水毁灭,杨家也不例外。
杨家人一路逃亡,最终也不过只剩下他和一个堂哥侥幸活下来。
他能活下来,还是沾了堂哥的光。
那时兄弟俩刚跟着一波难民从一座被吃的光秃秃的山上下来,打算去城门口看看有没有施粥的,有个浑身脏兮兮、瘦骨嶙峋的老头说堂哥与他有缘,非要堂哥拜他为师。
没错,苦竹老道就是杨省的堂哥杨爻。
杨省跟着混了个师父,也跟着混了几年饭。但他一直记得家中对他的期望,当堂哥杨爻跟着师父苦学道经的时候,他也一直在温习自己的功课。
前朝腐败,洪水加干旱逼得老百姓没活路,各州农民起义四起,手握兵权的权贵也趁乱割地称王。
杨省跟着师父和师兄在深山老林里餐风饮露的几年里,可谓是不问世事。
十八岁那年,堂哥杨爻催他下山娶媳妇,好继承他们杨家的香火,师父也给他卜了一卦,说他此去必能得偿所愿。
等杨省到了山外,发现战乱已止。
恰逢开国元年,各地百姓流离失所,官府贴告示,各地百姓不限户籍,也无需提供原有户籍信息可在当地直接落户。
杨省就在山下的一个村子里落了户籍,办理户籍手续时知道了山叫连天山,村子叫桃李村。
那时的杨省孤家寡人,长相清秀,又读书识字,很快得了村里唯一举人韩老爷的青眼,将自家二女儿许给了杨省。
杨省的妻子比他小五岁,待及笄后成亲时,恰逢皇帝下旨开恩科。
杨省与韩氏定亲后就经常跟随韩举人学习,学业如何韩举人自然了如指掌。
开恩科的消息传来之后,韩举人提前了杨省与韩氏的婚期。
新婚十日后,韩举人又开始严格督促杨省,自己教还寻了同窗一起给杨省教习,连后来进京赶考也是亲自陪同。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省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蟾宫折桂,状元及第。
杨老爷子一行赶着点的进了城,使了车夫去街上租车先回去禀告情况,自己则去寻了还在朝中任职的同年。
等杨老爷子回到自己书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更时分。
在书房的杨璞没等杨老爷子进来就急急地迎了出去,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杨老爷子心里想的是:“果然是该早早的给他娶个媳妇了!”
毫不知情的杨璞快步走到老爷子身旁,扶住老爷子的胳膊就问道:“爷爷,怎么样?我娘说舅舅那边给的消息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我们今天想去探望父亲却被拒绝了。”
杨老爷子轻轻拍了拍杨璞搀着自己的手,道:“放心吧,孩子。最多也就是罢官,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家里且有的忙呢!”
“明日?明日父亲就能回来了?”杨璞一心都在父亲被抓的事情上,听到什么都往这事儿上想。
“你父亲怕是还得几日才能回来,”杨老爷子虽对自己师兄有信心,打听到的消息却不怎么好,不免还是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大孙子:“明日我们要先收拾家里,准备启程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