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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春宽梦窄

菡黛如常在女子学堂里教书育人,她自从听闻齐夫人说到哥哥陈之洞和江浙友人一起去宁古塔后,心里也活络了,总觉得又有了希望,于是愈发谨言慎行,不能给父亲母亲添乱,也就刻意和齐隽泰保持了距离。

这天,照例是一个教职人员的会议,讨论是否要调整一下学生们的课程,以及调整哪些课程,光绪帝虽然崇尚教育改革,学生们要开阔眼界,吸纳新思维新知识,自然要多读书,不仅要读圣贤书,还要读适应潮流跟得上时代的新民主主义方面的书籍。

但明定国是不过百日,就遭到了慈禧太后和一群顽固派臣子的抵制和镇压,许多学堂被关闭取消,只保存了京师女子师范这一所学堂,但京师女子师范学堂虽予以保存下来,课程却有了限制,很多西方民主思想方面的课程被取消,取而代之是一些手工课。

这也不是第一次调整课程了,上一次是将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删除了,这一次,也不知道还要下什么课程。

这一批教职人员里,多数是新派人物,推崇改革和维新,所以课程的删减,往往都是痛不可当,莫不无奈至极。

菡黛不语,她知道非常时期还是少说为好,如今这女子学堂保不齐就有不一样见地的人,而这些人说不定就和朝堂上的某些人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次课程删改的会议上,其中一个先生就因为一句话,而被罢了职,她倒不怕被罢了职,她还是怕被识出了身份。

会议开起来无疑是痛苦的,不想改课程的又不敢吭声,真正能说出来的话,又是大部分的人不想说的,最后也不过是草草收场,女子学堂也逐渐变了味道,没有了当初兴办的初衷。

散了会,菡黛独自一个人回去,她一般都走路,平日里她和可玥一起,但今日教职员的会议,可玥没资格参加。

不过她才走出门,就听见有人唤她:叶先生。

她知道是谁,遂停下来,等齐隽泰过来,已经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前面几个只含蓄地朝她会心一笑,李佳茵是学堂里和她走得最近的一个女先生,她看看齐隽泰,又看看她,朝她眨眨眼,一脸的狡黠了然,那意思最明白不过了,人人都以为齐隽泰在追求她。

她只得浮出个苦笑,若有所思。

齐隽泰走到她面前,问道:在想什么呢?

菡黛这才回神,说道:能想什么,不过就是刚才一场会议下来,突然觉得天黑了,没有光了,就特别难受,倒怀念起曾家二爷的话来,那时候听他说话,就觉得天际亮堂堂的,有希望有曙光,世界都是明媚的。

齐隽泰明白她的意思,不禁默然。

过了一会儿,菡黛又说道:齐先生,我跟你说一件事吧!

你说。

你说我独身一个女子,父母哥哥不在身边,先前住在你家,还可以说是在亲戚家里住着,有个傍身的身份,现如今我和可玥住在外头,若没有一重身份的话,容易被人随便诟病,不如我就借曾兄的身份说事吧,也让别人知道我不是无主的孤魂。

齐隽泰一愣,遂问道:借曾兄的身份?

对,就说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儿媳妇,就等他外出回来,至于此曾兄是不是曾良骥,外人如何弄得清。

齐隽泰要想一想,才明白菡黛的意思,她那样一个人,冰雪聪明,说出来的话怎么就没一点含义呢,她不过就是要告诉旁的人,她和他齐隽泰除了一起共事这层关系,再没有旁的关系,他就是要借曾兄堵住旁人的口,更或者要堵住他的口。

这些话,也不知是今日临时起意,还是老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她果然厉害,将自己一点一点推开,直到如今。

他不禁黯然,嘴角牵起一个苦笑,眼睛里微微愠怒,但隐忍着没有发作。

菡黛一双眸子看住她,仿佛不过是最平常的一句话:曾兄什么时候回来,可有他的音讯?

他终于忍不住,怒气勃发:曾兄去了山东,或者是吉林,你要不要去找他?

说完,拂袖离去。

齐隽泰急急地走着,沿途有叫卖声,什么桂花糕冰糖葫芦的,什么兔儿爷小泥人,声音响亮热情,可他浑然不觉,耳畔只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菡黛的声音,仿佛最是不经意,但讲出来的话刮得他耳膜生疼,刺得他的心疼。

他脚程快,到了一座府邸门口,朱漆大门紧闭,屋檐下的两只灯笼上分别写着一个字,不过就是“林府”。

他到了这儿,反而站着不动了,只怔怔发呆,后来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仆人模样的人,那人并不认识他,但见他的衣着打扮,知道身份不一般,待要上前询问,他却一个转身,突然奋身跑了起来。

他跑啊跑的,跑了许久,北京城太大了,有许多的人,有无数的大街小巷,他跑得疲累无比,但其实兴奋着,胸膛里有某种热流在奔蹿着,待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菡黛面前,眼眸亮得跟星星一般。

菡黛讶异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菡黛,我们去宁古塔吧,去找你父亲母亲,去他们跟前尽孝。

菡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菡黛,走,跟我去家里跟父亲母亲说,我陪你一起去宁古塔,去你父亲母亲跟前伺候着,这样我们就可以毫不顾忌地在一起了,你也不会再想着各种法子拒我于千里之外了。

菡黛的眼眸里慢慢有了泪意,她又想哭又想笑,这些日子以来,她其实多次有过这想法,只是还有所顾虑,尤其是听见齐夫人说哥哥也和父亲的江浙友人一起去了宁古塔,这想法就愈发鲜活起来,不过长路漫漫,前往宁古塔的路不比来北京城的路,崎岖坎坷,漫天风尘,漠漠无涯,所以也不敢只身带着可玥上路,怕是还没到宁古塔赵到父亲母亲,或客死他乡都有可能,轻易不敢做决定。

如今听见齐隽泰这样一说,顿觉有了希望,不过转念一想,齐隽泰乃是家中独子,齐世伯和齐夫人又哪里愿意他冒着千难险阻去宁古塔,也就不搭话,只说还是等哥哥的消息吧!

齐隽泰却不由分说,拉了菡黛,又一路走回去,这一回是跑不动了,只是快步走着,后来遇见人赶着大车往城外走,一看就知道或是拖了菜到城里来卖的,这会儿卖完了,自然要赶车回去。

齐隽泰和赶车的交涉着,无非是给银子,然后把他和菡黛拉回齐府去。

那赶车的无不乐意,两个人于是上了车,其实就是两个车轱辘上头一块大板上,上头还残留着几片蔬菜叶子。

第一次坐这种车,菡黛有点担心会往下滑,就想找个东西拽一下,没想到手一伸出来,就被齐隽泰接住了,她本能地要抽离出来,却不妨被他抓得更紧了。

菡黛无奈,不去看他,只四顾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街道一边的包子铺子,盖子一掀,腾腾的白雾散开,露出白胖胖的包子来,街道的另一边搁着一个担子,一头生着火,锅里冒着滚滚的白烟,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从担子的另一头的小屉里抓了一把馄饨,放进了滚水里。

菡黛觉得有什么人在看自己,她看过去,街道拐角处的柱子后面闪过一个女子的半张脸,不过就是一瞬间,菡黛奇异地觉得那双眼睛有莫名的恨意。

她觉得奇怪,本能地想下车,才刚欠了欠身子,齐隽泰以眼神询问她,她往拐角指去,但柱子后裙角一闪,女子不见了,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到了齐府门口,下了车,进了府,管家说齐韵伦回来了,齐隽泰便拉着菡黛一起到了书房,双双在齐韵伦面前跪下。

齐隽泰朗声说道:儿子不孝,想陪同菡黛一起去?宁古塔找岳父岳母,请父亲允许。

齐隽泰才说完,菡黛也大声说道:菡黛请世伯不要答应隽泰,宁古塔是什么样的地方,险恶之地,有去无回,世伯只得这一个儿子,万一路上艰险,遭遇不测,菡黛担不起啊!

说完后,书房内静谧无声,两人皆觉得奇怪,不禁抬头,却见齐韵伦眼含热泪,望着他们二人。

隽泰,齐氏一门人丁固然单薄,但信义二字不可忘啊,浮笺兄遭此大难,父亲心下难安时常惦记,既然我儿愿意和菡黛一起去宁古塔,代我看望浮笺兄,我求之不得啊!

又望着菡黛,侄女无需担忧,说起来你们婚约在身,隽泰就是你陈家的女婿,他愿千里探望岳父岳母,最是合适不过,至于是平安顺遂还是遭遇不测,但凭天意,齐韵伦断不会拦阻!

他这样一说,菡黛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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