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齐隽泰将菡黛带到一重无人居住的院落,院落整洁雅致,院子里有几株梅花和梨花,梨花正盛,满树的芳华,风一吹,簌簌而落,地上也就铺了一层的白。
齐隽泰带她逛了一圈,才扶她到抄手游廊上坐下,游廊十几米开外有几棵柳树,娇嫩的枝条垂下来,涌起一团黄绿色淡雾。
菡黛直觉齐隽泰有话说,所以她安静地等着。她一边等,心里一边琢磨一些别的事,昨日她带可玥回了一趟齐府,和齐夫人聊了聊天。
齐夫人告诉她一件事,说是齐世伯说的,她哥哥陈之洞到了江浙,并已经找到了父亲的那位故人,还说哥哥和那个故人打算去宁古塔。
菡黛有了新的担忧,哥哥去宁古塔做什么呢?是去伺候体弱多病的父亲母亲,还是有什么法子可以将父亲母亲营救出来?
那个父亲的江浙故人又是什么人呢?为何他要和哥哥一起去宁古塔?哥哥这次宁古塔之行一定和他有关吧?!
这些数不清的谜团埋在心里,一时也得不到答案,诚如齐夫人所说一切已经发生,只好静候音讯了。
齐隽泰看着陷入沉思的菡黛,春光明媚,斜斜穿入,照得她的面庞如玉一般透明莹润,愈发显得一双眸子乌亮漆黑,额前的几缕碎发在微风里轻轻摆动,仿佛一只手轻轻地挠着他的心,奇痒难耐。
偏菡黛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若不是院墙上一片瓦砾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一只燕雀忽地振翅腾空飞去,菡黛直觉抬头要去看那院墙,却第一眼就撞进了齐隽泰的眼睛里,这一眼,恍似千尺深潭,亦好像深紫色的夜幕下万千星辉,只叫人被吸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菡黛反应过来,不觉恼怒,心下怨怪自己,怎生就失了魂一般。
再看齐隽泰依然眸光深邃如潭,仿佛世上最急湍的漩涡,险些又把她吸进去。
她于是沉着一张脸,看向别处,天空湛蓝,明媚得犹如一块透明琉璃。
齐隽泰不觉颓然,叹气道:菡黛。
齐隽泰,我再说一次,你有林鹭音,你们互换过灯笼的,你要信守诺言,要一心一意对林鹭音,不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你若这样我还真瞧不起你!菡黛愤然。
齐隽泰不觉红了眼眶:陈菡黛,你也要记得,你还是我自小就订了亲的未婚妻,若要这样说来,我喜欢倾慕自己是未婚妻有什么不可以?
菡黛气得跺脚:你竟然这样说!你忘记元宵灯会你如何对世伯和夫人怎么说的?你是要退了这门亲的!
我后悔了,不退了!
菡黛几近吐血,实在是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拔脚便要离去,却被齐隽泰一把抓住了手臂,菡黛挣扎了几下,但齐隽泰到底是练家子,应付菡黛绰绰有余,她根本动弹不得。
菡黛气愤,不觉流下泪来,齐隽泰心里疼惜,立时就放了手,不觉柔了声音,将林鹭音最近所作所为一一说了出来,说到后来,菡黛惊讶不已,复又沉默。
齐隽泰继续说道:今日带你来这里就是担心鹭音日后万一得知你和春巧住在一起,揣测出你的身份来,她又醋意大发,前去她大爹那里一告发,你便是连活路也没了。
还有,鹭音爱我看重我,我心里知道,但她如此作为我实在不敢苟同,我的心也不知怎地,已不再如从前那般爱她敬重她,如今我的心会为了另一个人牵动,她说的话,做的事 ,还有她的样子神态,都叫我心醉。
菡黛不忍再听下去,把头扭到了一边,心却止不住怦怦怦地跳了起来。
她面色酡红,仿佛天边晚霞,红稠欲滴,齐隽泰不觉看得痴了。
即便如此,菡黛想一想又说了,你不是女子学堂的先生么?林鹭音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还有可以改变的空间余地,她是你爱过的人,你不会告诉我你对她再没有分毫感情,既然有,就去引导她教育她,总之不要轻易放弃她,她那样爱你,会痛不欲生。至于我,父母生死未仆,我和哥哥也天各一方,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个。
齐隽泰不觉失望,说道:鹭音如此,我也不希望,但这是骨子里的性子,哪里是什么后天可予教育之事。
菡黛不由喝斥:你没去做,怎知不行。
齐隽泰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不敢再做声。
菡黛见他这样子,反而落下泪来:隽泰,我如今是什么身份的人,也值得你如此用情?
齐隽泰眼中含泪:我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听我这颗心的,你来摸摸我这颗心,你就知道我爱你敬重你,也是由不得我自己说了算的事。
菡黛被他一说,不由看向他的胸膛,但哪里真正会去摸一摸,不觉又好笑又好气:就你油嘴滑舌。
齐隽泰见她笑了,不由心下一松:菡黛你说我油嘴滑舌,可知我的一颗心却如扬帆千里的船只,在万顷碧波之上,像你这般又怒又哭又骂的,那便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是要掀翻船只,葬身大海的。
菡黛听他扯得没影,不再理他,转身走出抄手游廊,到了梨花树下。
她仰头,风一吹,花瓣簌簌而落,有一些落在她的乌发上。
齐隽泰远远跟着她,只觉得春光无限,纷纷扬扬一场梨花雨里,佳人独立,若隐若现,真正如梦如幻,不由得痴了醉了.
到了下午,齐隽泰已经说服了菡黛,和可玥一起搬过来。
菡黛有一刹那的迷离:其实你才是林鹭音醋意大发的根源,我要是离开你了,才是真正离开了危险,我怎么还糊涂到受你摆布,搬到这儿来呢,要知道林鹭音也是有些本事的,她的大爹可是佛库特的管家,她要是知道我住在这屋子里,而这屋子根本就是你的,我不就落了口舌给她么,我这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么?
齐隽泰大惊:菡黛你若是离开我了,我的心便死了,我也就死了。
菡黛说道:这么说来,要么是你死,不然就是我死?
齐隽泰终于明白菡黛的意思:我去跟她好生说说,断了她的念想,我只怕,只怕……她不愿意听我的。
菡黛叹气:她若不愿意听你的,你就听我的,我离开江西时,随身还带了些值钱的东西,算我跟你买了这屋子,至于日后,你做你的齐先生,我做我的叶先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你对我的一番守护,可好?
齐隽泰心里难受,不禁仰天长叹,一会儿又说:菡黛,都怪我,叫你连个安生之所也没有,你等着我,等我把和鹭音的纠葛理清了,我再来找你,但你得答应我,一直等着我,可好?
菡黛点头,说道:如此,最好!
菡黛和可玥次日便搬来了此地,这里周围户家稀少,户家与户家之间因隔了一段距离,加之菡黛和可玥平日里又要到学堂上课,所以和左邻右舍几乎没什么往来交流,这样也好,所谓人多是非也多,正好图一个清净自在。
这一日,齐隽泰一如往常给齐韵伦请了安,却并没有立时就走,齐韵伦觉得奇怪,说道:我儿还有话说?
齐隽泰就点头:儿子想跟父亲说说心里话,儿子心里糊涂,有桩事情拿不定主意,来讨父亲示下。
齐韵伦点头,静待他说下去。
齐隽泰说道:不瞒父亲,如今儿子和菡黛同在女子学堂任教,菡黛沉静温柔,举止有度,有心胸有眼界,更兼满腹诗书,儿子为她的才情折服,心动不已,情不自禁,但儿子之前招惹了鹭音,她对儿子情深义重痴情若狂,并已敏感到菡黛的存在,只是因为父亲刻意安排,并不知晓是儿子的未婚妻,只道是女子学堂单纯的一个女先生,从而妒意横生,做出了一些过激之事,给儿子和菡黛带来危害。
儿子不想再这样下去,亦想和鹭音彻底了断,但鹭音定不会割舍这份情谊,儿子不知如何是好,请父亲指点一二。
齐韵伦说道:我儿糊涂啊,如今佛库特权倾朝野,可谓如日中天春风得意,朝堂上下没有他做不成的事,这个节骨眼上,何人敢去鸡蛋碰石头,浮笺兄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况如今你还告诉我林鹭音妒心甚重,足以坏事,我儿就更不可不可轻举妄动了,我儿不如什么也不做,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端看事态如何发展。
齐隽泰一听,不觉心灰意冷,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