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韵伦在东门头有一个府院,里头有一重院落。
齐韵伦早年有一个姐姐,姐夫走得早,夫家族里人容不下,齐韵伦就把姐姐接过来北京城,就给他姐姐置了这么一座院子。
后来他姐姐也走了,这院子就归了姐姐的女儿叫做春巧的。哪知道也是春巧命苦,嫁了个商户的儿子,家里也还殷实,本来日子过得顺遂红火的,奈何春巧刚生了一个女孩不过半年,她夫婿就得了病,总是发热咳嗽不见好,请了大夫过来用药,时好时坏,后来还咳血了,一家人就觉得不好,果然没撑过孩子三岁,她夫婿就走了。
她夫婿走了,夫家自然容不下她,况且她生的又是女娃儿,索性就搬了回来住,反正她有房子,而且偌大的房子也住不完,她还租了两间出去,就靠着这租金,以及春巧给人做的手工活,母女两个倒也能活。
再加上齐韵伦每年都会给外甥女备上一笔过日子的银子,春巧尽量不用这笔钱,她把它存在一边,以备不时之需。
齐韵伦思索着让菡黛住过去,一来可以和春巧有个伴,二来鲜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姐姐,就更不知道春巧了,菡黛住过去,比住在齐府更安全。
至于到女子学堂读书的事,他尊重菡黛自己的意思。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齐隽泰,他把儿子叫过来,跟他说既然他不喜欢菡黛,做父亲的也不勉强,而且他打算把菡黛安置在旁的地方去住,至于在哪里,什么地方,他没说,只说菡黛身份的缘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没得给知道的人添麻烦。
齐隽泰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父亲终于不再逼他,难过的是父亲连亲儿子都信不过,就是不告诉他菡黛要去的地方。
菡黛对齐韵伦的安排深以为然,她和春巧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见面的,春巧比菡黛年长了五岁,菡黛唤她姐。
春巧的孩子已经长到了五岁,是个顶秀气的小姑娘,性子随春巧,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大人,乖巧得叫人心疼。
小姑娘看见家里多了两个人,从起初的拘谨好奇,到后来开心熟稔,也知道粘着菡黛叫小姨,这也是齐韵伦交代了的,对外人只说是春巧的一个远方表妹,因家乡遭遇洪涝灾害,大水把整个镇都淹了,好多人家的房子都被淹在水中,有些老旧一些的房子禁不住长时间水泡,房子自然就垮了,许多人家都出来逃难,菡黛他们家也是,中途一家人还失散了,菡黛便来投靠了在北京的表姐。
曾良骥一下子失去了菡黛的消息,不禁着急失望,说好的要一起去逛一逛北京城的呢,说好的去看一看女子学校的呢,怎么还言犹在耳,不过几天的功夫,人都找不到了,连齐隽泰也不知道,不是不苦恼的。
齐隽泰也不知道菡黛去了哪里,不过他愿意和曾良骥交往,他的心里有一团火,这团火是菡黛和曾良骥点燃的,现在菡黛虽然不见了,但还有曾良骥不是,不过,曾良骥心情低沉,没什么心情和齐隽泰说话聊天,他是真心爱上了菡黛。
自从菡黛失踪后,林鹭音一颗悬着的心就回到肚子里了,他父亲林开源终究没去找她大爹,那天她父亲说是要去找她大爹,其实是喝酒去了。
林开源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一直都小打小闹的,及至林开囧升任了佛库特的管家,一切才变了,家境一瞬间就变了,大把的银子不知怎地就来了,为此他又置办了一座宽敞的别院,他还喜欢上了喝酒,原来他也一直喜欢喝,只不过以前请他喝酒的人,他要回请,现如今请他喝酒的人多了,而且都是巴着他喝的,还不要他回请。
自然他的酒局就多了,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店里的生意自有人照顾,他一天下来听戏喝酒的时间比呆在店里的时间多了去了,就是林鹭音和林夫人想要见他一面也难,非得等到皓月当空,深更半夜了,才听见有人送他回来,招呼他“爷,您小心一些,别踩空了”,或是“爷,前面一个水坑,您得避开了”,又或者“爷,明天您还来啊”,总之那是一个忙啊!
就算是回来了,嘴里也嘟嘟囔囔的,说是什么一醉方休,然后一骨碌地倒下就睡了。
林鹭音想和她爹好好说说话也不成,还没他身边那些酒友们容易。
林夫人也管不到他,说得多了,他权当耳边风,一边进一边出,亦或是懒得理她,呼朋唤友去。
加之林夫人有顽疾,轻易不能伤心,伤了心也就会伤身,林鹭音总劝她母亲想开一些。
林夫人叹道:这个家如今有这个样子,也算是托你大爹的福,可看你爹这样子,我怕这辛苦得来的财,轻易守不住。
林鹭音忧心地说道:且不说这财务,就是父亲这身体,成日这样喝,怕不喝坏了肠子。
就这些天过去了,他也还没腾出功夫去见他大哥,说自家女儿的事去,可见,酒喝得多了,总是误事,林开源一旦碰了酒,什么都可以撂下。
林鹭音后来到了一家“杏花村”的酒馆,专门找到了林开源,那会儿林开源还清醒着,因为唱小曲的还没开唱,他的酒就也没有下肚,看见林鹭音,不觉说道:你来做什么?
林鹭音便拉他到一边告诉他,说是如今陈菡黛失踪了,齐隽泰和她的婚事齐家也松了口,算是作罢了。
林开源一听这话,不觉笑了:那敢情好,齐家可提起你和齐隽泰的事没有?
林鹭音皱着眉摇着头,一副忧伤的样子。
林开源还是说道:要不还是让你大爹出面吧!
林鹭音摇头,她不喜欢她父亲动不动就提到她大爹,而且毕竟前面已经没有拦路虎了,齐隽泰又是爱她的,他们在一起不就是迟早的事吗,还有,一个姑娘家去逼迫男方娶她总归是件不体面的事,如今只好等一等了,只是这等待的日子也是难熬的,只因最近齐隽泰有了新的想法,说是他要去读书。
林鹭音听见这话时不觉纳闷,读书?他不是一直在读书么?
齐隽泰便解释道,他这次去读书,是去外头,不是在家里,也不仅仅走出家门,而是要走出国门,这可吓坏了林鹭音,走出国门,那是要去哪里?
去英国,齐隽泰的眼睛里闪耀着星辉,那光芒明亮而热烈,但是林鹭音却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一阵寒气从脚板底里往上冒。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在家里不好么?在外头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蓝发碧眼的,说话彼此之间也听不懂吧?!
林鹭音哀哀地说道,出国读书这事她听说过,那可是离开大清国啊,没个三年五载不会回来的,那她怎么办呢?而且三年五载,那么长的日子,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啊!
齐隽泰微笑着看着林鹭音,他理解她的担忧,这担忧这样可爱,令他瞬间得到了满足。
他轻柔地安抚她,说第一这事只是自己的想法,还没跟父亲母亲做商量,他就先一步告诉她,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定是要去的,第二,他愿意去跟父亲母亲说订婚的事,好叫她放心。
林鹭音这才稍稍放了心,不过至于齐隽泰的父亲母亲会不会同意,她一点底都没有。
她殷殷地望着齐隽泰,眼眸含着深深的担忧和眷恋,这确实叫齐隽泰心中无限柔软,并暗暗发誓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叫家里人接纳她。
可是还没等到齐隽泰跟齐韵伦开口,林家又出了一件事,原来林鹭音十五岁的弟弟林流云把家里一个丫鬟的肚子弄大了,那丫鬟已经十七岁,是林开源四年前买来伺候独子的。
林流云因为父母疏于管教,在家里殷实起来后就染上了一些恶习,譬如不好好读书却抽上了大烟,还学会和女人厮混。
那丫鬟叫小怜,是个安静本分的姑娘,本来再过上半年,合同就满期了,可以离开林家回家去了,偏偏生出这样的事来。
原来林流云贪图她的美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老早就对他动手动脚的,都被小怜躲过了,后来林鹭音陪着林夫人在云观寺住过一段日子,林流云就愈发为所欲为,可怜小怜连个躲的去处都没有,以往林夫人在家,她就缩到林夫人跟前找个由头伺候去,如今这偌大的家里,连个能说话的主子也没有,小怜被林流云拿捏得死死的,她就是哭喊也没有用,佣人们顶多在门口徘徊一会儿,窃窃私语一阵子,其他的可一点也不敢做。
等到林夫人和林鹭音回来后,小怜就找了个机会逃了出去,大约是林流云有所感觉,小怜不过才跑了一条街,就被林流云的人给抓回来了。
林夫人原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儿子的事,但不以为意,认为儿子还小,不会有那些大胆的想法,小怜出逃那次才真正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也就重视起来,林夫人到底信了佛,本来是想若是林流云再大一些,就顺了他的意把小怜收了,算是先给儿子纳个妾,不过林流云年岁还小,纳妾又不合适,就想等一段日子再说。
可是小怜是看透了林流云的一副纨绔相,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自己不愿意跟着这样一个人,偏偏还被搞大了肚子,就思忖着要把孩子给打了去,最好能逃出林流云的魔爪去。
她有一个远方亲戚在齐韵伦的府里做账房先,叫做徐知沉的,算是她认识的人里头有能耐的一个,便去求了他,这事自然就被齐隽泰知道了,如今儿子竟然要和这家人结亲,齐韵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齐隽泰开始还不服气,认为父亲成见太深,及至齐韵伦叫了徐知沉来,说出林流云的事之后,齐隽泰才觉果然有些不妥,心里不禁有些有些泄气,心想怎么这个林流云就如此下作不争气呢!
但转念一想,林鹭音不同于林流云,这弟弟不学好,并不能说明姐姐也是这样的人啊!
但齐韵伦不与他说这些,只说先不说门当户对,但凡能家世清廉正派就好,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至此,齐隽泰是彻底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