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果然有人来齐府拜见,齐韵伦不在家,齐夫人一介妇人,不好见外客,正好这几日齐隽泰都在家,他在家也是因为齐韵伦下了命令,觉得林家始终是一个祸端,不允许齐隽泰有事没事和林鹭音走到一起去,让他在家好好呆着。
来的人是曾二爷,见了齐隽泰,两个人虽从未见过面,但因为各自的父亲都在朝廷里做事,对于对方的事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所以稍稍聊了聊,就熟悉起来。
曾二爷名叫曾良骥,他虽然随了他父亲,喜欢读几本书,而且还做了翰林院伺读,但其实私下底里是个很新式的人,他年轻,有热血,有对社会的看法和自己的见解,他并不很认可很多朝廷的主张,譬如关于清政府对洋人的态度,以及对义和团的做法,当然这也不是说他完全赞同义和团,他只是有自己的判断和看法,他还喜欢追逐新生的事务,总的来说,他是一个稍稍和他的身份有些不符的人,不然也不会径直找到齐府来。
齐隽泰挺高兴的,因为在家里憋得慌,如今有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而且和自己思想差不多一致的人在一起聊天。
不过曾良骥很快提起了菡黛,他是为了菡黛而来的。
曾良骥叙述了他和菡黛认识的经过,他一见她,就惊为天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儿怦然心动。
他这个年纪了,父亲母亲也有意思给他说亲,他都不大在意,譬如那个梅姑娘,他拿她一直当兄弟一般对待,忽然母亲想让他和她做一对小夫妻,他就蒙了,直觉就是反抗。
不过一见到菡黛,他就知道,这样一个人,正是他要的人,所以他一点也不含糊,一旦有了菡黛的确切的消息后就过来了。
祁隽泰听了,心里不觉高兴,他心想这是菡黛自己招惹过来的人,也算是两情相悦,所以父亲母亲就没有理由再反对自己和林鹭音了。
因为这个,他愈发对曾良骥有好感。
菡黛也落落大方地出来和曾良骥见了面,还说了一会儿话,他们谈话的内容起初是寒暄,后来就谈到各种各样的话题,譬如前几天菡黛去还了书,就聊到了书籍,谈到书,一个翰林院伺读,自然是滔滔不绝,并别有一番见解,从聊天中菡黛和齐隽泰都知道了他不仅仅读自古就传承下来经史方面的著书,以及《孟子》《老子》《道德经》等,他还读时下最新潮的《仁学》《天演论》等。
菡黛和齐隽泰听此一说,很是诧异,尤其齐隽泰,他简直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在他的印象里,一个给皇上和太子讲述经史的人,必定是陈规迂腐的,可是曾良骥刷新了他对这个从五品翰林伺读的认知。
不仅如此,在一来一往的沟通中,齐隽泰发现菡黛也着实不能令人小瞧,她虽是一女子,但她的思想很是大胆,譬如她说道,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呢,若是女子和男子接受一样的教育,读女子学堂,也让女子做男子做的事,那女子就和男子没有什么不同,当然一些生理上的差距是有的。
齐隽泰不觉很是吃惊,这两个人,一个才刚刚认识,一个前一天还对她深恶痛绝,可是如今一席话下来,令他改变了态度,他即便不能把菡黛当成他的未婚妻来看待,可是对于交这样一个朋友还是很愿意和热衷的。
这是第一次,齐隽泰对菡黛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一次的见面出乎意料,三人都觉得胸膛里仿佛有热流,这热流从胸膛开始,蹿到四肢百骸,竟是无比的舒畅。
说到曾良骥,如果说前些日子只是让他见识到了菡黛的外貌,那么今日他又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这是一个内里很有趣的人,只是时间有限,他看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了暮色,而他根本觉得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只得起身告辞,不过他看着菡黛的眼神是留恋的,不$舍的,菡黛虽侃侃而谈,但举止有度,沉稳大方,没有丝毫的逾矩,也完全没有其他闺阁女子的拘谨和小家子气。
不可否认,这一点很吸引人,无论是曾良骥还是齐隽泰,都是首次自一个女子身上看到男子才具有的气度。
不过离开前,曾良骥提出了一个邀请,菡黛对北京城并不熟悉,他想请她去逛一逛,最关键的是,北京城就有一座女子学堂,菡黛可以去看一看,如果喜欢的话,也可以去那里读书,他可以举荐她去。
菡黛不禁一副向往的样子,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曾良骥也邀请了齐隽泰一起,毕竟一男一女,礼教还是不允许的,多一个人会更好一些,齐隽泰欣然同意。
这次见面之后,齐隽泰和菡黛之间的关系不再势如水火,齐隽泰甚至表现出了和好的样子,只是菡黛还是原来那副样子,不远不近不冷也不热,因她现在对齐隽泰有了一些了解,这个人,终究是历事少了些,情绪变化比较大,他这会儿固然对她有了些好感,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受人挑拨,要对她厌恶了,所以她不轻易信他。
而且她心里也有气,在她看来,他还是年少轻狂年轻气盛了一些,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菡黛不想让他如意,觉得应该挫挫他的锐气。
齐隽泰碰了个软钉子,也没法子,有些讪讪的。
齐隽泰本来想把曾良骥的事说给齐韵伦和齐夫人听,不过那天齐韵伦回来得晚,齐夫人在后面齐家的小佛堂里念经,齐隽泰自觉没有机会。
遇上初一十五的,齐夫人总要念上一天的经,以往她喜欢去云观寺念经,不过自从齐隽泰为了林鹭音拒绝和菡黛的婚事时,齐夫人觉得还是不要再和林家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哪怕是在云观寺遇见她们母女也不行。
齐夫人一来很敬重齐韵伦,他说的话她向来尊崇,二来深明大义,当然这有赖于家教使然,齐夫人出生大家,耳濡目染,自然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一点也不含糊。
齐隽泰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着,因为他热血沸腾,心里想着曾良骥和菡黛的话,两个人都神采飞扬,每一个字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吸引。
以往他也说一些代表潮流的话,但那都像浮萍,没有根基,不像曾良骥和菡黛,有理有据,并且经过缜密的思虑考量,已经融入全身的骨血,这就好比自己说出来的话有点人云亦云。
他甚至还鼓吹自由爱恋,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这个拒绝菡黛,他起先把自己和菡黛的娃娃亲,定义为最不符合人性的陈规陋习,他甚至还误会菡黛以退为进要抓住这桩婚约,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多么可笑,菡黛比他更开明更希望对婚姻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动权,她并不是以退为进,她是真的因为他的拒婚觉得受了侮辱。
她或许并不喜欢他,但她一定希望自己被人尊重和喜爱。
第二天一早,菡黛就去了齐夫人的房里,跟她说了昨天曾良骥拜访的事,她一点儿也不想对其他人隐瞒。
齐夫人诧异,说道:侄女这是有什么打算吗?
菡黛点头,说道:公子的事,还是遂了他的意吧,世伯和夫人虽一片好心,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怎能去连累有恩于我的齐家,这就如同世伯和夫人信守当年承诺一般,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齐夫人料她还有后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果然菡黛说道:这府上我估计也是不能住了,没准哪天就会有有心之人生出祸端,连累了齐家,曾二爷答应举荐我去一家女子学校读书,我觉得甚好,想去看看之后就去把这事定下来。
齐夫人不觉大惊,这可是件大事,她不能做主,是要禀告齐韵伦的。
齐韵伦觉得这个女孩儿心思缜密,而且在这短短的时日内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伸出援手的人,不觉惊讶和佩服。
他的儿子齐隽泰远没有这重本事,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孩儿,齐隽泰竟然要往外推。
另外,对曾家二少爷曾良骥,他可是知道的,在朝廷里历练了几年,这孩子稳妥可靠,胸有沟壑,是个可造之材。
同时齐韵伦对于菡黛说的怕有心之人生出祸端,他深有同感,这就如当初浮笺兄和义和团之间的来往,令他悬着一颗心,他总觉得齐隽泰所遇非人,怕不会给齐家带来灾难,所以他认真思考起菡黛的话来,倒不是说要弃菡黛于不顾,而是希望能更好地保护菡黛,所谓小人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