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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宽梦窄

齐夫人安顿好菡黛后,在书房里找到了齐韵伦。

齐韵伦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看书,而是坐在太师椅里浓眉深锁愁容满面地看着面前的烛火,看见她过来,不禁问道:菡黛可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估计是这些时日劳顿奔波疲累至极,已经歇下了。

齐韵伦点头,说道:可怜了这孩子!

齐夫人说道:可不是,刚才张妈还过来说,她伺候菡黛洗脚时,这孩子一双脚都磨出了水泡,有些都烂了,还流了血水呢,张妈边给她上药边为她疼,可怜这孩子,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亏她在经受了如此重大的家庭变故后还能一步一步地走到咱们家来啊!我也问了,为了避人耳目,期间怕是有一半路程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如此看来,这孩子心性坚韧啊,也算是浮笺兄后继有人!略一沉吟,齐韵伦又说道,夫人来得正好,其实我也是有事和夫人相商,你看韵泰和菡黛自小就订了娃娃亲,如今也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危难之际涵黛过来投靠我们,这是浮笺兄对我的信任,我深感欣慰,亦觉得此番危难之际不为浮笺兄做些什么,韵伦心下难安啊,所以我的意思,不如择日就给隽泰和菡黛的婚事给办了吧,也算是我不负重托,对浮笺兄一个交代啊!

齐夫人略略沉思,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老爷的心思,老爷和巡抚大人忠肝义胆,相知相惜,可谓是患难与共的真情,只是老爷可曾想过,如若此刻大张旗鼓地给菡黛和隽泰办婚事,到底不利于齐家安危,朝廷中难道就没有对齐家虎视眈眈的小人?没有拿巡抚大人和齐家关系做文章的心怀鬼胎之人?恐怕只要隽泰和菡黛喜结连理的消息一放出去,还没能等到菡黛和隽泰入洞房做一对真正的夫妻,齐家就会大难临头,到那时齐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何来保护菡黛一说啊!

齐韵伦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这也是我刚才一直在考虑的事,不过尚且如此,这婚事还是要办的,只是以何种方式办,还是要慎重考虑。

齐夫人自然点头称是,一会儿之后,齐韵伦突然想起来,说道:今日灯会,隽泰出去观灯,可回来了没?

齐夫人看向窗外一眼,虽然已至深夜,但“噼啪”的炸裂声不绝于耳,烟花在炸裂之际,整个夜空亮如白昼,齐夫人不觉若有所思,与此同时,还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齐韵伦投去疑惑的一瞥,齐夫人才说道:如今我还有一层担忧,对这桩婚事,隽泰或许不甚乐意啊!

齐韵伦也不说话,只静待齐夫人说下去。

齐夫人只好将自己疏于管教,纵容了儿子在云观寺里与林鹭音幽会之事和盘托出。

齐韵伦不觉大怒:夫人好糊涂啊,此等大事也可纵容他?你应该一旦发现苗头就及时阻止啊,怎么弄到如此地步,他略一思索,又说道,今日元宵灯会,难不成他现在还没回来,又是去云观寺和那女子换灯去了?

看见齐夫人没做声,他顿一顿脚:夫人啊,若隽泰真的是与那女子约会换灯去了,可是大事不妙啊,你可知道顺达粮油铺的林开源是何人?

齐夫人不禁身子一怔,问道:是何人?不就一个粮油铺子的老板吗?难不成还会吃人啊!

齐韵伦点头道:此人自然不会吃人,却极会钻营,听说手段高明,笼络巴结之事很是在行,不然,也不会做短短数年之内将粮油生意做到了北京城的十之六七。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生意人而已。齐夫人道。

夫人错了,单纯的一个生意人能做到京城十之六七的生意?单纯的一个生意人能把皇宫内院以及京城大多数官宦人家的生意都做上?单纯的一个生意人能让齐隽泰失了心志?

齐夫人不由得脸色大变,说道:老爷的意思是?

齐韵伦不觉叹气:林开源有一个哥哥叫林开囧,此人乃是九门提督府的内务管家,这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即便如此也还罢了,关键是浮笺兄此番落难和九门提督佛库特可脱不了关系啊,要知道浮笺兄与佛库特交恶也不止一次两次了,皆为了佛库特有一个表兄弟哈山阿吉。

早年间佛库特把他安排在了江西境内做了一个拿着俸禄的闲职,没有什么实权,只因佛库特了解自己这个表兄弟是一块不成器的料,心想安排得远远的,别因为他那鲁莽性子给自己坏了事。

没成想哈山阿吉浑浑噩噩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又仰仗着有个做九门提督的表哥心高气傲,等闲之人不放在眼里,还喜欢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之事也就没少做。

浮笺兄之前的江西巡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含糊过去的尽量含糊过去,这都是冲着佛库特的面子,佛库特焉有不知道的。

可轮到浮笺兄,他心性耿直不阿,又爱民如子,对百姓体恤有加,哈山阿吉触他的霉头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浮笺兄忍无可忍,终究还是法办了哈山阿吉,若说给他一点苦头吃,不威及性命,佛库特也就罢了。

偏偏法办那日,浮笺兄只派了十几个捕快在现场维持秩序,但没想到哈山阿吉作恶多端,百姓深恶痛绝,实在是素日积怨太深,当日在晒场上观礼的人不在少数,豫章城内一大半的百姓都出动了,捕快们一时没拦住,也是浮笺兄大意了,哈山阿吉被从人群中一跃而出的持刀百姓一刀就砍下了头颅,那一刀,闪电似的,大多数人还没看清楚,哈山阿吉就人头分家,救都没法救,一具无头尸倒在了血泊中。

哈山阿吉被杀,哪怕这并非浮笺兄的本意,但确实发生在法办现场,浮笺兄是百口莫辩,而且他也不会去争辩,在他心里哈山阿吉该死一百次一千次,事情便可想而知,这误会就越发深了,从此以后佛库特对浮笺兄是恨之入骨,这可不仅仅是一条性命的关系,这可是响亮地给了他佛库特一个巴掌,想他九门提督哪里忍得了这一口气,所以伺机作难浮笺兄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而朝堂之中,九门提督何等位高权重,身边多有党羽,或者变着法子要讨好他的人,自然会有人揣其心意,投其所好,给浮笺兄使绊子,设置障碍,使阴招,至于浮笺兄,不结党不营私,铮铮铁骨于天地间,虽浩浩正气光明磊落,但终究难逃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想他江西巡抚,乃朝廷重臣,皇上要拿他下来,怕不是单纯一个佛库特在背后嚼舌根使阴招就能达到目的的吧!

夫人所言极是,唉,也怪浮笺兄一时疏忽啊,如今义和团在山东起义,打着扶清反帝的旗帜杀洋人抓传教士,驱赶外国使节和势力,本来也是一场浩浩荡荡的爱国运动,皇上亦是欣慰嘉许的,奈何到了最后关头,也不知外国人使了什么招术,太后一声令下,还是大面积绞杀长毛子,这不,期间就有其中一个长毛子的头领,是浮笺兄的一个乡亲,本来一个朝廷命官,一个乡村野夫,也没什么交情,但那人自持做了长毛子的头领后,自觉有了身份地位,交往结识之人当与昔日不同,绞尽脑汁就想起了自己还有浮笺兄这么个同乡,便迫不及待地和浮笺兄取得了联系。

浮笺兄一介读书人,从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对长毛子的诸多义举也是称口交赞的,这在长毛子起义之初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后来朝廷改了初衷,以贼寇之名冠以义和团,一举剿灭后抓到那头领,就有有心之人留了活口,又循循善诱套出了和浮笺兄有交往的供词,不仅如此,竟还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两人来往的书信,这可非同一般,也是铁证如山了。

浮笺兄到底是书生意气鲁莽了些,对于此等事情本不该过于激进的,之前我也提醒过他,只是他肝胆热血,不以为意,只说国之大爱莫过如此。

这么说来,巡抚大人此番大难,是佛库特的人有意为之?

何尝不是。

齐夫人一听,直说道:这可大不好了,隽泰怎么就和这等人家扯上关系了呢?

如若隽泰和林家姑娘好了,那我可是愧对浮笺兄啊!齐韵伦长叹道。

老爷,这事错在愚妇,我去和隽泰说,就是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他,也要让他断了对林家姑娘的念想。齐夫人当机立断地说道。

齐韵伦点头。

当晚,齐隽泰回府之后,将林鹭音送给他的双燕齐飞灯挂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后,就沉沉睡去。

齐夫人一度来到儿子的房外,看见里头的灯笼光华滟滟,不禁眉头深锁,静静地呆立一会儿之后,举步离开。

次日,齐隽泰见到了来家中避难的菡黛。

菡黛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上前谢恩。

齐韵伦夫妇二人得知事情始末之后更是笃信,两个小儿女之间缘份深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齐隽泰不做如是想,他现在满心都在想着如何跟父母提起林鹭音。当然,母亲这边还好些,云观寺礼佛之际,她还是见过林鹭音的,所以他打算从齐夫人这儿入手。

齐夫人也在思忖如何和儿子谈林鹭音的事,母子两个各怀心思,一时竟然静默相对,不知从何说起。

齐夫人一生只得这一个儿子,自小到大,那是往心尖上疼着的,莫不希望他万事胜意,不忍拂逆了他的想法意思,可如今,到底关乎忠义节气,儿子的小儿女私情也不管不顾了。

齐夫人说道:我儿可记得幼年之时,你父亲为你订的一桩亲事?

齐隽泰笑道:那不过是一桩玩笑话罢了,时隔境迁,哪个还会当真记得。

齐夫人摇头:我儿错了,此事大家都记得,无一人忘记。

祁隽泰敛了笑意:哪个还记得?

你父亲记得,我记得,你岳父大人记得,而且你未过门的妻子也来了,所以,儿子,你也应当记得。

齐隽泰不由变了脸色:你是说我那个娃娃亲的妻子来了?她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她?

齐夫人道:你见着她了,你还在元宵灯会救了她,你是她的恩人,她家遭受大难,她投奔我们齐家而来,一路颠簸折腾,吃了许多的苦受了不少的罪,有人抢了她的包裹,试图对她不轨,可是你救了她,她便有性命有名节进了齐家的门,儿啊,这就是你的缘份,是老天给你安排的姻缘,她就是今日你见到的菡黛。

不,齐隽泰急急地说道,母亲,你应该知道儿子心里已经有人了,这人母亲也见过,是顺达粮油铺的林鹭音,昨天夜里儿子还和她在观音菩萨面前发了誓非伊不娶非君不嫁的,儿子不能出尔反尔,不能负了她!

齐夫人厉声道:我儿读圣贤书,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知道何为孝何为忠,想你父亲和巡抚大人,少年时期就义结金兰,两人一路走来惺惺相惜情比金坚,若是今日巡抚大人安然无恙,还在江西巡抚衙门内好好地呆着,儿子若不想娶菡黛,也就算了,可如今巡抚大人被流放至宁古塔,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寸草不生,天寒地冻,风如刀割,巡抚大人的身子骨能挨到几时,谁也说不定,你父亲想尽一份兄弟情义替他好好照顾一下菡黛,有什么错了?难道你想陷你父亲一个沽名钓誉翻脸不认人的境地,想让你父亲终日因为不仗不义不忠而郁郁寡欢?想让他愧对巡抚大人愧对菡黛而心存遗憾,从而成为他一生的痛?

母亲,别说了!齐隽泰受不了地大叫,可是,儿子的这颗心里满满的都是鹭音,把儿子和鹭音分开,儿子的这颗心也是会疼的,因为它也是肉做的,母亲怎么就不为儿子想一想,不为儿子的心疼一疼呢?

齐夫人不禁落下泪来: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的心疼了,母亲的心也就疼了,可是儿啊,即便是要疼上一千遍一万遍,忠义节气不能变啊!

祁隽泰不禁愤慨:何为忠何为义,难道好生照顾她,替她另觅一户好人家,不是忠不是义吗?非要嫁给我,才叫好生照顾她了?

如今的巡抚大人是一介罪臣,纵然菡黛天姿国色倾国倾城,也没有人愿意娶她啊,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即便如此,儿子也不愿娶她,儿子只和她见过一面,幼时的记忆早已不复存在,在婚姻上头儿子不愿遵循古礼,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崇尚自由爱恋,择一人而一生一世一双人。

齐夫人听他大放厥词,不由气得昏厥过去,齐隽泰大惊,赶紧喊人,一时间,仆佣们纷沓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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