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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宽梦窄

北京城长椿街的西南方向,有一座宏伟森严的府邸,府邸门前一左一右两只石狮子蹲守在侧,高门朱漆,坠着两个铜环,屋檐下两只灯笼上赫然写着“齐府”,那铜环在夜色里被灯笼一照,莹润通亮,仿佛女人皓腕上的翡翠手镯。

这座府邸虽然临街,但又往后里缩进去了大约十几米,故而愈发显得气派旷达。

此刻,寂静的府邸面前站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便是自称“菡黛”的少女,也是被齐隽泰从黑衣人手中救出的那一个。

在菡黛的示意下,另一个少女走至门前,拍打着朱漆大门。

过不久有个老者过来开门,手里提着个灯笼,菡黛上前说了几句话,那老者吃了一惊,继而也不按照常理,先去禀报了主人再来回话,而是直接将两人请了进去。

老人领着二人进了中堂,又折身出去,不一会儿便有杂踏的脚步声传来。

菡黛放眼看去,走进来几个人,当中一人,斯文儒雅,却也精神矍铄,目光炯亮,清瘦精干。

那人走到她面前,双目热忱急切,语气也甚是激动:菡黛侄女!

菡黛不由得眼睛一热,人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齐世伯,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一旁的中年女人不禁也红了眼眶,伸手将菡黛扶了起来:快起来吧,侄女,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菡黛知道这是齐世伯的夫人,自小也见过,不过就是隔了这些年,虽丰腴了不少,但大致的轮廓面目还在,自觉又亲近了一些,听见她这样说,不禁又悲从中来,哽咽不止。

跟着一起进来的后面几个仆佣,都受到感染,一个个也悲戚不已。

菡黛折身招呼另一个少女:可玥,可玥应声,并早已将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一封信来,菡黛接过,双手捧上,递给齐韵伦,上头赫然几个大字:韵伦兄亲启。

没错,这就是户部侍郎齐韵伦,也是齐隽泰的父亲,官居三品的朝中要臣。

齐韵伦双手颤抖地将书信接过,却并不急着拆开,而是手一挥,屋子里总有四五个仆佣管家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齐韵伦这才将书信快速地拆开浏览,读到后来,已是泪盈于睫,只得强行忍住悲痛,长叹一声: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忠贞义胆刚正不阿之士连受荼毒,我老早就担心浮笺兄,他秉性纯良,为人肝胆相照,说话直言不讳,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我亦曾多次书信叮嘱他要提防些,就怕他们的魔爪伸到他头上,没成想还是防不胜防啊,终究未能幸免,只是可惜了,堂堂江西巡抚,我大清朝堂重臣,一介名士,对上至庙堂有尊崇敬畏,对下及黎明百姓有责任担当,如今竟然被流放至宁古塔,那可是苦寒之地,多少人是有去无回啊!他这一把身子骨,也不知能否挨得住!

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他这一哭,菡黛更是忍不住,泪水在脸颊无声滑落。

齐韵伦到底小心谨慎,少顷之后,将信放至火烛上燃烧殆尽。

之后,齐韵伦又询问了一些事宜,菡黛一一作答,说到她的兄长陈之洞时,只说父亲大约已经意料到自己有无妄之灾,在圣旨来临之前就提早安排了兄长离开了江西,说是去投奔一个友人,这个友人隐居在江浙一带。

齐韵伦忧心忡忡地说道:是啊,多事之秋,本该做好小心打算。

说到这儿,看着面前哀哀凄凄的菡黛,他的眼神里有着深沉浓烈的关心,他顿了一顿,对于这个话题,他似乎不大愿意再说下去,从而转了话题对着身边的夫人说道:菡黛远道而来,辛苦了,你好生招待。

齐夫人自然答应,牵了菡黛的手,在椅子里坐下,看她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知道她不一定吃了晚饭,就吩咐了下去,准备用膳。

齐隽泰和常山赶到云观寺时,已经深夜,当然,如果是在城内,此刻一定还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焰火炸裂迸放,可是在城外的云观寺,却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云观寺的和尚们都早早参加灯会去了,寺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齐隽泰要见的林鹭音,一个则是北京城里顺达粮油铺的老板娘,也是林鹭音的母亲林夫人。

林夫人有多年的疾患,时常要请医治疗,只是这一个又一个先生来看了,也吃了无数的药,这病还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总不见彻底好。

林夫人便时常来云观寺拜神求佛,也捐了一些银子给寺庙,希望佛主保佑,能够彻底痊愈,主持顾念她的诚心,便拨了一间厢房给她,她便偶尔来住一住,有时是一两天,也有十天半个月的时候。

她要是来的时间久了,林鹭音就会过来陪伴她,母女俩闲话一下家常,不过,到了后来,林夫人也察觉了其中缘由,林鹭音借着来看母亲的由头,和齐隽泰私会也是真的。

只因她第一次遇见齐隽泰就是在云观寺里,那日,齐隽泰也是陪同齐夫人一起,偏逢林鹭音母女两个也在寺庙,齐夫人礼佛之际,齐隽泰带着常山四处走动,在寺庙的后山上看见了正在采花的林鹭音。

山花烂漫,少女娇丽的面庞玲珑的身段置身其中,仿佛一副写意画,天地为之增色,树木花草为之鲜妍,天高云淡,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议。

事后齐隽泰回想起来,也不知因为林鹭音而爱上了那一刻的美景,还是因为那一刻的美景而爱上了林鹭音。

不过,自此以后,二人便借着齐夫人和林夫人礼佛之际,在此幽会。

林鹭音有些心神不宁,已经快到子时,但齐隽泰依旧还未出现,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乱,难道他不想来了?

这是她最忧心的事,毕竟两人身份云泥之别,而且官宦之家,最多讲究,怕就怕在齐隽泰就算是真心待她,也不一定过得了齐韵伦这一关,不过她也想好了,只要齐家愿意接受她,只要她能和齐隽泰在一起,她便是过去做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站在庙门前,望着墨黑的天际下,树木影影绰绰,偶尔有风,吹得枝叶窸窣作响,她耳朵竖得尖尖的,就盼着能听见旁的声响来。

她的心像过山车一般,前两个时辰还满怀喜悦,翘首企盼着她的心上人赶快来到她的身边,可是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她早已伺候母亲睡下了,就为了等候齐隽泰,为了和他互换灯笼,她双燕齐飞的灯笼还在手里拎着呢,她要和他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可是,随着夜色愈发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时,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坠入谷底,整个人又是煎熬又是难受,她甚至认为他不会来了。

因为之前她听过他说过一句两句的,说是幼时家里就给他订过娃娃亲,不过他又说即便是父亲和母亲顶认真地对待这份娃娃亲,在他心里也是不作数的。

他说时代不一样了,他一个读书人,不仅要读孔孟之道这些圣贤书,这些自然是国之大粹,是不能不读的,可他也读了另外一些书,譬如《唐末文选》、《新世界》、《新民主主义》,那些书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叫他知道,原来除了孔孟之道还有另外一种思想和观念,而这些思想和观念又叫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仿佛在身体里鼓荡起了八万里长风。

他不能再这么迂腐下去,他要做一个有新思维新观念的人,他的婚事要自己做主,让他和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结婚过一辈子他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的,他要的人定是自己喜欢中意的人,他说这话时神采飞扬又脉脉含情的样子,不知道有多迷人,她当时欢喜得眼里都有了泪花,而她的心,就如喝了蜜一般甜。

可如今这些话却像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投入湖心,搅得她心神不宁,总觉得不好,恍似有一天真的会有一个家世好样貌又好的姑娘来把他带走一样。

正这样想着,突然看见前面有烛火晃动,她心一跳,不由得向那光源走去,果然听见了说话声和脚步声,而且这声音那么熟悉,分明就是她的心上人齐韵泰,一时间,她的眼里不自觉地涌上了泪水。

常山把灯笼递给齐隽泰后,就知趣地离开了,齐隽泰牵了林鹭音的手,两个人一路走进了佛堂,佛堂里燃着烛火,他们慎重地在观音菩萨面前交换了灯笼,又双双跪地叩拜,只听见齐韵泰低声说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在上,齐隽泰当菩萨的面表明心迹,齐韵泰此生非林鹭音不娶,望慈悲为怀的菩萨助我达成心愿。

林鹭音听见这话时很是欣慰地瞧了齐隽泰一眼,之后也朗声说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在上,林鹭音当着菩萨的面立下誓言,此生非齐隽泰不嫁 ,不然就是孤老终身,不得善终。

齐隽泰大惊,连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可林鹭音却笑得极为甜蜜,眼睛里有无数的小星星,所谓灿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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