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北京城的元宵节。
每每到了这一天,无论是商家还是住户都会在门前屋檐下挂起红彤彤的灯笼,不仅如此,人们还举办灯节,形式各异妙趣横生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供人游玩时观赏,因此,这一天,但凡触目所及,无不是流光溢彩、绚烂旖丽,一时间,北京城俨然成了一座灯的海洋,仿佛九天繁星落凡尘。
赏灯的人,凑热闹的人,无不从自家的屋子里走到的大街上,也不管你是平民百姓达官贵人,或是王孙贵族,莫不趋之若鹜,从一座座或森严宏达或简陋粗鄙的屋子里涌上了北京城的街头巷尾。
北京城的元宵节,它的热闹,其实不仅仅源于赏灯,以及有锣鼓喧天,笙歌震耳,并一支支烟火腾空而起,在夜幕下炸出喜庆的节花,还因为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少男少女们拿它当做互诉衷肠互定终身的一个契机和平台,灯笼便是媒介和信物。
若少年有心仪少女,便可赠送上灯笼,若对方接受了,便是接受了该少年的爱慕,若是对方不仅接受了,还把自己的灯笼作为回礼,那便等于有私定终身携手一生的意思了,这灯笼也就不仅仅是一盏普通的灯笼了,而是双方的信物,暗示了山盟海誓非君不嫁非伊不娶。
当然,这都是平民间兴起的做派,达官贵人是不屑为之的,他们更讲究门当户对诗书礼仪,容不得子女有此种毫无规矩的放肆。
一般来说,官家子女的婚事要更复杂许多,虽说近来社会风气开放了许多,国门也已打开,有些商贾巨富诗书礼仪之家的孩子也踏出了国门,到国外留学去了,观念受到西方思想的冲击和影响,行为处事已不再拘泥传统,但在国内的官家子女一般还是遵循老式做派。
至于原因,很好理解,一来官家女子养在深闺,难得有机会见到家人以外的人,更别说是适龄少年,二来即便有交往甚深的世家子女看对眼了,也不会以如此不负责任的互换灯笼的形式定下终身,所谓三书六礼三媒六聘,那可是一样也不能少的。
此刻,出现在北京城长椿街的两个少年正麻利地从人海灯海中穿过,往长椿街的东头快速地走去。
当然,这两个少年差不多年纪,都着平民服饰,只是其中个高的那个,生了一双深潭似的眼睛,乌黑如漆,万千灯光映在其中,熠熠生辉,炯炯有神,一双浓眉斜飞入髻,鼻梁挺直,紧抿的嘴唇不厚也不薄,显示出此人虽然俊美秀逸,却也是个温润敦厚的人。
另外一个在气势上就差了许多,虽然也是一副活泼机灵相,却少了大家气派,多了些市井之气。
果然 ,就听见那个高的说道:常山,林姑娘是说在东头的云观寺庙里见面么?你没有听错?
少爷,这还有听错的?常山说道,您就是借小的十个胆,小的也不能听错呢,小的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林姑娘就是这么说的,常山待要再说下去,手里的灯笼显然因为拥挤的人群,差一点就要被挤坏了,常山立马用手推了人一把,才免于灯笼被人挤坏,他于是愈发小心翼翼地护着灯笼向前走去,要知道这可是少爷要送给林姑娘的灯笼,意义非常,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原来这个高的少年是户部侍郎齐韵伦的公子齐隽泰,身份自然非同一般,虽做了平民打扮,气质却是卓尔不群,另外提着灯笼被唤着“常山”的,便是他的贴身小厮,两个人正匆匆地往长椿街东头的云观寺方向走去。
此刻在长椿街的东头,也有两个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同样做平民打扮,荆衣布裙,素面朝天,手上各提着一个细软包裹,那包裹似乎又沉又大,因为提的人颇费力气,时常要换一换手。
只是这两人无论怎么看,都和周遭观灯的少女差别甚大,先不说眼下这年还没过完,就是元宵节也是一个重大的节日,但凡出来观灯的,亦或是来图个热闹的,都做了一番精心喜气的打扮,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少女,更是珠钗脂粉绫罗,那是一样也不可少的,可这两人,不说没精心置办不说,身上衣裳都甚是素静,而且还带了两个又沉又大的包裹,怎么看都不是出来观灯,倒似逃难一般。
或许是因为这素静,也或许是其中一个着月白色斜襟大袄的少女,脸如皓月,眼似繁星,姿容说不出的端庄秀丽,雅致出尘,在一团热闹喜气的人群中尤其扎眼,但凡经过之人无不侧目而视,总要稍作驻足留恋。
但那少女浑不觉,反而秀眉深锁,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从长椿街西头到东头,要在平时也就两柱香的功夫,但今夜人多,自不比往常,齐隽泰他们着实走了好一顿功夫。
常山因为要护着灯笼,总要仔细一些,多看周围的几个人,常山看见那少女时,步子不禁慢了几分,齐隽泰觉得奇怪,亦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要说这样一个场合,可以说是全城出动都不为过,所以达官贵人王孙贵族有之,黎民百姓商贾之士,以及地痞流氓三教九流亦有之,可谓鱼龙混杂,总之是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乐趣。
经商的自然要趁着这一盛大节日多赚些银两,地痞流氓则是要利用人多眼杂,多捞几个偏门的钱。
这不,那两少女身后就有一个黑衣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情形被齐隽泰看了个明白究竟,要知道,他虽然喜好读书,平日里呆在自家书房的时间最多,但齐韵伦除了原配,又连着娶了两房姨太太,却也没给他添个一儿半女的,只得了原配给他生了齐隽泰这一根独苗,极是看重,故而不仅督其课业,却也请了武术教练教了些功夫,只为防身健体。
因此,对于这等偷鸡摸狗欺男霸女之事,齐隽泰就没少管过,如今既然又看见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等那人为非作歹便会出手。
那两少女一路往西,竟然是沿着齐隽泰来时的路一径向前。
直至走到一戏台前,那戏台本是北京城里最大的戏台,台上台下更是有千万盏灯笼高低悬挂不一,从远处看去,流光溢彩滟滟如一汪红色海洋,人亦多,堆山填海似的,但因为地段空阔,反而疏落有致,不会显得太过拥挤。
突然,那尾随其后着黑色衣裳的,一把自那着月白色大袄的少女手中抢过包袱,一边往西奔去,或许因为人多的缘由,速度并不快,只在人群中躲躲闪闪。
那少女一脸震惊,反应过来后,拔脚就追,另外一个却大声惊呼一句:小姐,也跌跌撞撞地追随着月白色大袄的少女而去。
如此一个追一个,不知不觉地竟然离人群越来越远,到了一个偏僻处。
那黑衣人忽然就停了下来,不再向前,反而一边逼近着月白色大袄的少女,脸上挂着淫笑:姑娘天姿国色啊,怎样,跟哥哥耍一回吧!你跟哥哥耍了,哥哥自然会把包袱还你,如何?
少女四顾一看,周遭除了几处低矮的房屋,几棵暮色里影影绰绰的老槐树,再没有了灯节会的喧嚣热闹,她虽然遇事沉着冷静,轻易不会方寸大乱,这会儿也不由得担忧起来,一双墨玉似的眸子惊惧戒备地看着在黑暗中越逼越近的黑衣人。
就这当下,另一个少女也气喘吁吁地跑来,嘴里大喊着:小姐小心!
就在这两人都以为要落入魔爪之际,突然着月白色大袄少女只觉耳边呼呼有风,又听见磕嚓一声之后,紧接着“啊呦”傻猪般的大叫响起。
少女定睛一看,原来不知何处冒了一个人出来,以雷霆之势出手制住了黑衣人。
她本来还看不清到底何人出手,只隐约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的轮廓,却见几十米开外,一盏灯笼在徐徐接近。
等到那灯笼近了,常山一边拿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渍,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少爷,少爷,可累坏小的了。
出手制住黑衣人的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齐隽泰,此刻他已经放开了黑衣人,黑衣人一只手臂已被折断脱臼,正痛不可当,却也趁着齐隽泰松手之际,赶紧趁着夜色一溜烟地跑了。
着月白色大袄的少女上前一步,向齐隽泰盈盈一拜:菡黛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齐隽泰出手虚扶道:无妨,路见不平,本该如此。
齐隽泰抬头看看天色,心里惦记着云观寺等着自己的林鹭音,不由得有了几分着急,当下就匆匆告辞,带着常山又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