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台外出狩猎遇袭失踪的消息传回来,如晴天霹雳般震惊了所有人。整个王城顿时间天翻地覆,乱成一团。
赵政惊怒交加,不由分说的先把容国锋给下了狱。同时下令封了容国公府,不许让一个人走脱。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马上把几个朝中重臣和云天令召进宫,连夜商讨如何应对。
众臣异口同声,当务之急是先把那失踪的北胡大汗先找回来。赵政不敢耽搁,立时下王书急调两万兵马,以不速台失踪之地为中心,方圆五十里内全力搜寻,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限期在和亲大婚之日到来前,一定要找到他。
一直就没开口的王错这时候一句话,让众人如坠冰窟:“不要忘了,北胡人在边境线上可还有二十万飞骑呢。只怕北胡大汗失踪的消息已经泄露。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过去吧!”
应付,怎么应付?主力大军现在都在东线与列国对峙,北方只有两万老军驻守。这帮人抓贼剿匪还行,要指望他们顶住二十万北胡飞骑,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可现在除了他们和苍穹大营的三千留守步卒之外,几乎是无兵可调。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殿内众人一时间都缄默不语,无计可施。
关键还是个时间问题。要么就尽快找到活着的不速台,要么想法设法找到足够的兵力北进抵挡胡人飞骑的侵袭。两件都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当下众人商讨好了目前能用的对策,急急忙忙的各自去了。
赵政捏捏眉心,说道:“小安子,你陪本王出去走走,不要惊动任何人。”
平静的宫闱里浮动着一丝躁动和不安。行色匆匆的各官署的吏员们尽量的放轻脚步,以免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每个人都掩藏着自己的心事,装出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赵政和小安子在宫墙的阴影里沉默的走着,任由那些议论和贬损如惊涛骇浪般袭来。
“哎,听说了吗?那个北胡大汗不见了。”一人低声说道。
“真的假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又一个人疑惑道。
先说话的那个人说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出城狩猎的时候碰上刺客了。”
“这不可能吧!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第三个人惊呼道:“会不会是那个胡人遇上了咱们大昭的漂亮姑娘,给迷了个神魂颠倒。落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吧。”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
“永远都不回来才好呢。那个胡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公主什么样的人,那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奇女子。只有像咱们君上那样优秀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北胡大汗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大昭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总不能让个姑娘家的赔上一辈子。”第四个人慷慨激昂道,引得众人一片附和。
一个浑厚中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小点儿声,当心隔墙有耳。万一,我是说万一啊。那个大汗真在大昭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边塞的二十万胡人飞骑也不是纸老虎。要知道,咱们的主力可都在东边,北边可没留多少人。真正能打恶仗的,就苍穹关的三千人。还都是步兵。三千步兵对二十万骑兵,这仗要怎么打呀。哎,小高,你是我们这帮大老粗里识字儿最多的。给兄弟们讲讲。”
那叫小高的侍卫轻描淡写的说道:“不是还有三千步卒吗。对付那二十万胡骑,够用了。”
众人一阵嘲讽。三千步卒野战对阵二十万骑兵,就算是每个人都有三头六臂,也不够对方砍的。连赵政都不认为这事儿能成:“小高,你没发烧吧。那可是二十万个敌人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北边都是大草原,天时地利都在胡人那边,怎么打呀?”
“不见得吧。”小高依旧波澜不惊。
“你打什么哑谜,快说。”有人火急火燎的问道。
小高丢下了一句:“诀窍就十个字:凭坚城,用器械,以拖待变。先不说了,到我巡逻的时间了。先走一步。”
阴影里的赵政沉默了好久,突然说道:“回去吧。小安子,你去秘密地查一下那个姓高的侍卫的底细。然后找个时间带他来见我。要快。”
马蹄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中间还夹杂着小孩子的笑声。不速台的心放下了一些,毕竟没有人会带着孩子来杀人。他收起长刀,迎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牵着马的青年男子。马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瞧着应该是一家三口外出郊游。接下来少妇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夫君,天快黑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梅儿还小,别着凉了。快看,那边有个人在向咱们招手呢。”她也向对方挥挥手:“对面的朋友,有事吗?”
不速台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问道:“对面的朋友,我是来这旅行的草原人。道路不熟,能告诉我云天城该往哪里走吗?本…我必重礼相谢。”他隐瞒了真实身份,以免再横生枝节。
少妇笑道:“不用了。正好我们是同路人,就一起走吧。”
四人两马并骑而行。少妇怀里的女儿伸出小手,想去抓不速台的络腮大胡子。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抓到,急得哇哇大叫。不速台瞅着有趣,伸出大手去摸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小女娃头一偏,冷不防咬了他一口。开心的哈哈大笑。少妇赶忙道歉:“哎呦,对不住了。这调皮孩子。你这衣服上沾的是什么,好像是血。你受伤了吗?”
不速台掩饰道:“没事。刚才碰上了几只野狗,都被我给杀了。草原的男人,虎豹都不惧,还怕几条狗。这小丫头,牙口不错。将来肯定是号人物。”
“你真厉害。”少妇赞道:“我家夫君也很厉害。他曾经凭一人之力,从一万个胡人骑兵的手里抓到了他们的大汗。怎么样,厉害吧!”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前面牵马的男人。
一年前的那件事,不速台怎么能忘记呢!那可是他亲身经历过的!那神鬼莫测的身法,迅捷无比的速度,自己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对方的俘虏。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是他一生中最丢人的时刻。难道这个女人当时也在场?他顺着少妇的目光看去。不看倒不要紧,一看顿时惊出来了一身冷汗。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是他?今天实在是倒霉啊!
高希楠心下忐忑不安。看着他前头那个低头弯腰,小步急趋的年轻寺人,忍不住问道:“这位大人,夤夜找卑职何事?”
“到了,你就会知道了。”那个寺人头都不回的答道:“再知会你一声,今儿个的事儿绝不能使任何人知道,否则你小命难保。”
一听这话,高希楠乖乖的闭上嘴巴。跟着那寺人东转西转了好一阵子,才听到一声:“到了,你自个儿进去吧。”就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一所阴暗宏阔的房子前发呆。
深吸一口气,踏上平整的石阶。前面的大门自动打开,待他进入后又缓缓关闭。如此一连过了三道门户。眼前豁然开朗,光线却十分的昏暗。偌大的圆形房间仅挂了两盏小灯,只能够照亮一小片地方。其余的空间都隐没在阴影中。
小灯之下是相对而设的两张书案,间距约六尺。面南的墙壁上挂了一张八尺大匾,上书有“争鸣”二字。笔锋苍健有力,气宇不凡。除了挂有大匾的北墙外,其余地方都被巨大的木架所占据,木架上堆满了竹简。一个高大的影子立于匾额前,朗声说道:“来了,自己随便找个地儿坐吧。”
高希楠拱手道:“不敢。不知尊驾唤高某前来,所为何事?”这宫里头藏龙卧虎,冠盖云集,天知道他是谁。还是小心为上。
那个人坐到其中一个书案上,说道:“今儿个我听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百思不得其解。特请兄弟来解惑的。古人云:坐而论道。既然是坐着才能论道,又岂有学生坐着,老师站着的道理呢。”
既然对方坚持,高希楠只有恭敬不如从命的份了。他说道:“高某愚昧之见,不敢登大雅之堂。不知道阁下所说的是什么样有意思的话?”
“在下想请教一下,如何用三千步卒来顶住二十万胡骑?凭坚城,用器械,以拖待变这句话又做何解?”
这话不是我说过的吗,他是怎么知道的?高希楠一头雾水。转头又一想,或许是同班的那几个人中有谁把这话给传了出去吧:“一时戏言而已,不必当真。其实这两句话说起来都是一个意思。就两个字,不打。”
“哦,不打?有意思。那怎么个不打法?”
高希楠解释道:“所谓不打,并不是任由对方横行无忌。一旦敌人大举进攻,打还是要打的。区别就是怎么打的问题。北方边境基本上都是一马平川,地形对骑兵有利。一旦接战,三千步卒与两万后备军自然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但是我们为什么不抛弃传统的战术,非得要已己之短,攻敌之长呢。”
“胡人全民都擅长骑射和野战,攻城却是他们的短板。尤其是现今原本归属于北方边境的十五万飞骑尽数东调的情况下,采取守势是最好的办法。胡人的骑兵再厉害,终究还是人,不可能飞上城墙。况且他们都是以擅长机动作战的轻骑兵为主。虽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千里奔袭,但是却一无重甲护身,二无器械辅助。仅凭自己的血肉之躯面对我方的坚固城池和各类威力强大的守城器械,是没有多少胜算的。”
“可他们有二十万人。倘若分兵围而不攻,主力南下侵袭内地,该如何是好?”那人又问道。
高希楠娓娓道来:““阁下总是强调对方的兵力优势。依我看,有兵力二十万,战力未必有二十万。原委有三:胡人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先后遭遇了三次大灾。寒潮、瘟疫和叛乱。前一个是天灾,后两番为人祸。先说寒潮,从前年秋初开始,至去年春未,持续时间达大半年之久。胡人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牲畜就是他们的命脉。一场寒潮使大草原千里冰封,无食无水,牲畜冻死饿死无数。没有了那成群的牛羊马匹,人无隔夜之食,兵无换乘之马,战力自然会大打折扣。”
“至于去年的那场瘟疫,用半是天灾,半是人祸来形容更为准确。先不提这瘟疫的起因,只说结果。据说草原二十八部落死了几十万人。胡人人口不过千万,尚不及中原人丁的三成。经此一劫,元气大伤。能上阵杀敌的青壮年人口必定会有很大的缺口,只能用老人和小孩子充数。这样的部队能有多少战力。”
“还有那一场叛乱。叛乱的主使是北胡大汗的义子兼女婿孟各王子,胡人将领中的大多数或多或少都牵涉其中。换言之,经过这一场叛乱,北胡的高级将领必定会大换血。原来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将被撤掉,新上位的人一无威信,二无经验。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就算是有过人之处,北胡内部派系林立,各部落之间多少都有矛盾冲突。新来的将领也未必指挥的动他的手下。而且他们劳师动众,远离故土。而我方则以逸待劳,坚守不出。同时坚壁清野,转移走所有的人和东西,让胡人无粮可抢,无房可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饭都吃不上,还怎么打仗。如果能在战场上占到便宜,何必上赶着要来和亲。”
一番话说完,听得那人连连点头:“没看出来啊!你这人挺有见识的。你是哪个官署的?”语气中小半欣喜,大半却是怀疑。
高希楠心知肚明,却装作听不懂:“我就是个看大门的闲人,哪里缺人就去哪里呆几天。前段日子在大政殿书房外站了一个多月的岗,顺便听了点儿东西。”明人不说暗话,没必要去骗对方。
外面有人轻轻的敲了几下门,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小安子禀报君上,公主府来人求见。”
那人不悦道:“本王不是说过,任何人和事儿都不许打扰吗。让他们回去吧。”
小安子隔着门说道:“君上,是公主府的冬儿姑娘托奴传话,北胡大汗现在就下榻在公主府上。请君上放心。”
高希楠目瞪口呆,宛如一尊石像。面前的居然是大昭的国主!赵政站起来向外走去,临出门时停下脚步,说道:“你不错。等我回来,咱俩好好的喝一杯。”
“远方来的客人,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不速台的思绪被人给唤了回来。他犹豫了一下,才应道:“还没有。”
少妇微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到我们家去吧。夫君,你说好不好呀?”
牵马的年轻人说道:“你来定。”
不速台推脱道:“这不太好吧。”自己现在是一身的麻烦事儿,还是不要连累无辜的人了。
“没关系的,”少妇坚持道:“我们家很大的。反正家里也没有几个人住,挺冷清的。多一个人还能热闹些。咱们遇上就是缘分,大叔你就别谦让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速台也不好再推脱。就这么一路上说说话,聊聊天,不紧不慢的向着云天城而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云天城。当云天那高大雄伟的城墙映入眼帘时,不速台心中安稳了些。只要进了城,就安全了。他侧眼看了看旁边同行的那一家子,虽说那个男人曾经让他丢人现眼,可也帮了自己一回,这事就算是扯平了。
一队骑兵冲出城门急驰而来,烟尘四起,行人纷纷躲避。那队人马经过不速台等人的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领队的长官过来打了个招呼:“梅香姑娘,出门踏青呀。难道是嫌公主府里头的风景不好看,还是成天相夫教子太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