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越夫人险些背过气去。好半晌才怯怯的说了一句:“臣妾冤枉啊!请昌文君、太后、君上救救臣妾啊!”
见此情景,赵政、太后和昌文君不约而同的齐声问道:“老大人这是何意?”
孤潼对三人的追问均不予理会,一双老眼只盯着越夫人:“老臣今天不是来审案子的,夫人的冤情请另寻高明。”
越夫人支支吾吾道:“这,我……那老大人是来干什么的?”刚才那一下,差点把她的魂儿给吓出来。那事儿成不成无所谓,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老臣今天来,只是做个见证。”孤潼转身对容国锋说道:“小公爷,请你下令,撤去这些兵马。”
容国锋偷偷的看了下昌文君,见对方点了点头。方才对云车摇动一面小红旗。云车上的旗手左右摇动大纛旗,三声锣响,四个方阵迅速集结逐一的退出了广场。移到高台的东、西、北三面待命。容国锋说道:“新军已整队完毕。不知道老大人是为了何人何事做证?”老廷尉已经致仕多年了,一大把的年纪来了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那么多了,且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孤潼拄着铁杖,说道:“既然君上要演兵校武,总得有个人来当判官。老夫不才,愿担当此职。”他一改那副老态龙钟的颓废模样,腰杆挺直,高高举起那支铁杖:“老夫对先惠康王所赐的铁杖起誓,若徇私舞弊,自请大刑。”
这一系列的变故把人们都给整懵了,可看孤潼那架式可不是在开玩笑。他手里的三尺铁杖是君上的祖父惠康王所赐,杖上有八字铭文:上打昏君,下打奸佞。如若犯到这六亲不认的老廷尉手里,脑袋上挨几下也只能自认倒霉。就连目中无人的昌文君也服了软:“一切都依你。且先说说,怎么个校武演兵?”
“昌文君和小公爷适才向诸位展示了新练的六营精锐,就当是演兵了。”孤潼收了铁杖,那股令人胆寒的气势也一同消散了:“至于这校武吗,很简单,以阵法定胜负。诸位觉得如何?”
太后点头道:“可以。昌文君觉得呢?”
昌文君急忙道:“臣无异议,只要是君上觉得行便可。”
“准。”赵政懒洋洋的玩乐:“那就开始吧。谁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力挫群雄独占鳌头,就上来露几手给本王瞧瞧。”
容国锋朗声道:“臣愿献技,愽君上、太后、昌文君一笑。谁愿和我一战?”
他撂下这话,下头竟无人应声。昭人尚武,战时在沙场上比的是谁斩获的首级多,平时就三五成群的比试武艺。民众不分男女老少,一听较武就兴奋。那里像现在这般冷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有人愿意出这个头。昌文君叹气道:“适才小公爷演兵威风凛凛,竟吓得没人敢下场和他比划比划,看来今天是没有好戏看了。依本君说,干脆直接宣布小公爷获胜得了。”
“假父此言差矣。既然是较武,总得有个彩头才对吗。”赵政笑驳道:“这样吧,木王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许一个承诺。不管是谁,只要能在这较武场上拔得头筹,本王准他提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本王一律恩准。有没有人愿意下场一拼。越夫人,你上来陪本王一起看,正好认识一下长公主。”
心不在焉的越夫人在侍女的提醒和半扶半拖下走上了高台,坐到君上和慕妃雪之间的坐席上。刚刚坐下,内侍禀报道:“君上,都准备好了。”
“叫吧。”那内侍一溜小跑去了。
过得片刻,一队人马开进广场。不同于容国锋带来的两万六营精兵。来者也是六个方阵,每个人方阵仅仅四百人,也没有任何的旗号和声响。却有着一股冷冽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这队伍也甚是怪异:说是步卒却都穿着骑兵短甲,说是骑兵却配了圆形大盾与丈许长的精铁杆长枪。除此之外人各一张强弩、两壶羽箭、一柄长剑加一把匕首。两千四百名士兵一色的黑衣玄甲,青铜面具。沉默的立于广场中央,面向高台上的众人。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剩下人们的阵阵呼吸心跳声清晰可闻。昌文君说道:“这些个恶鬼一个般的家伙是从那个坟地里头跑出来的。”
“假父说笑了,不过是本王的一时无聊想出来的玩意儿。正好让这些不安分的小子们动动筋骨,顺便也见识一下六营新军的本事。叫人去告诉他们玩玩而已,别搞出人命。”赵政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慵懒语气。
黑衣士兵的队伍里走出来了一个人,对容国锋一拱手:“小公爷,请赐教。”说完一挥手,他身后的六个方阵合而为一。他们退后百步,前排举盾挺矛,后排张弓搭箭,迅速列成一个圆形步阵。看来是打算与对方比试阵法。
容国锋心头无名火起。区区两千四百个重装步卒,竟敢当众挑战他精心训练的两万兵马,实在是太看不起人了!但他明白,对方敢于如此,必有后招应对。一挥令旗,云车上的旗手前后挥动大旗。鼓响三通,号鸣九声后,从陷阵营和神箭营中各开出一千人,列成前后两个方阵。再从骑士营里开出了一千重骑兵和一千轻骑,列队于陷阵、神箭两营方阵的两侧策应。一千陷阵营先攻,其余人暂时按兵不动。如此安排,可保万无一失。也不致于被人说是以多欺少。
布好阵后,新军方阵开始缓慢前进。这大石行宫依山傍水,宫前好大一片开阔地,最适合校武演兵。历代国君皆曾在此阅兵和演训。高台上的人们看着那身披重甲的陷阵营方阵离黑衣圆阵已经不足百步,却不见圆阵有任何动静,心里不禁奇怪。
慕妃雪看得稀里糊涂,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姓容的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一块上?”
赵政斜倚在坐椅上,摇晃着铜酒杯说道:“大军征战,你以为是街头小混混打群架呀,人越多越好。那样子不用打,先被自己人给挤死踩扁了。一千人打先锋,其余的做策应。先试试对方战力再做应对。嗯,这容国锋还有两把刷子。越氏,给本王斟酒。再去给长公主也来一杯。”
心下犹自狐疑不定的越夫人提起酒壶,为君上倒了一杯酒后。碎步飘到慕妃雪的案前,为她斟上一杯。她沉淫宫庭许久,诸般揣测人心之术熟悉至极。明白君上是借故支开她。也好,借此良机试探试探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深浅,看看她到底是如何让那么多的人欲罢不能,非要得到不可:“妾身拜见长公主殿下万安。”
聚精会神关注着场上局势变化的慕妃雪,对来人只简单的应付了一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被人当众下了脸面,越夫人自然是不服气。但适才的王书上说得明明白白,长公主辅助宗正庶长并单独掌管后宫。这是什么意思,她心知肚明。君上尚未加冠亲政,后宫佳丽三千,主位却一直空悬未决。越夫人自入宫起虽不是独占鳌头,却也是深受君上恩宠。何况她还有康乐宫的支持和娘家亲戚的助力,那位子指日可待,却不曾想到这从天而降的什么长公主,一来就抢走了本就应该是她的东西。这怎么让她不生气!
但现在不是时候,目下只有等待。昭律有云:举国不养疲民,王族子女亦不能破例。一个与王室没有半点关系的民女,这般安排也只是为了能保住她的长公主之位。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王族宗法规定,公主一旦出阁,只留虚衔无实职。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女人。反正过了今天,谅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就让你先嚣张,日后再慢慢收拾。
场上此刻是难分伯仲。那陷阵营的千人方阵隆隆撞上了黑衣圆阵。一冲之下,圆阵丝毫不动,方阵倒被弹了回去。这大石行宫的较演场仿天下山水而建,西北高而东南低。陷阵营皆为重甲步卒,又占据高处,顺势俯攻,实不逊色于飞骑冲击。竟被处于劣势的对手给逼退了,实在是不可思议。容国锋令旗一劈,领头的千人长大喝道:“退回山脊,二次冲击。”
没等方阵退后,圆阵突然发动。三波羽箭密不透风的射来,前后衔接紧密,后发竟能齐至。此次较武,士卒所用的各类兵器皆去头换成了沾了石灰的布。七千二百支箭组成的箭雨疾袭之下,一千陷阵营来不及举盾防御,多半身上都留下了白色印迹,明晃晃的甚是显眼。执法司马立刻入阵点查,片刻就出了结果上报。孤潼朗声道:“方阵千卒,中箭者八百余,败。”
“彩!”全场齐声欢呼。
孤潼转向容国锋:“小公爷,还要再比吗?”
“比!”容国锋咬牙道。
“你们呢?”老廷尉又问。
“主将有令,让他们一起上。”圆阵里有人应道。
刚才一阵,新军折了八百,尚有三千余人。三千人多人打己方兵力相近的对手,胜算不大。可黑衣兵卒的主将有言在先,孤潼也不好勉强,便说道:“好,二阵开始。”
“等一下,”那人又说道:“我家将军的意思是让外头那些吃瓜的和对面的残兵一起上。”
太疯狂了!就算今天比的是野战阵法,五千器械营无用武之地,新军还有一万四千之众。两千四百黑衣对战一万四,在场众人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了。倒是赵政丢了酒杯,哈哈大笑道:“有意思,马上开始。王妹,越夫人,都过来陪本王观战。”说完就起身兴冲冲的去了。慕妃雪和越夫人一同起身,向太后和昌文君行礼后才跟着去了。
下了高台,赵政拉着二人,登上早就已准备好的王车。护卫千骑翻身上马。赵政喝道:“一箭之地,你下去。”不由分说的把驭手赶下车。然后一抖缰绳,王车飞奔而去。护卫千夫长应了一声,不情愿的远远跟着。
不远处烟尘大起,鼓号齐鸣。一万四千多新军列阵准备进攻。容国锋调整了阵形。两千名重装骑士在后押阵,四千陷阵营和五千神箭营混编成五个方阵,三千飞骑两翼策应。对面的圆阵依旧毫无动静,等待着敌人的攻击。王车上的赵政长发迎风飞扬:“哈,姓容的要打车轮战。看来他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鼓号齐鸣,两军战成一团。果然不出所料,容国锋打起了车轮战。九个千人队成五个方阵,前四个方阵都是一千陷阵营在前、一千神箭营在后。陷阵营以等身大盾阻挡敌方箭矢,神箭营在后掩护。每个方阵发动一轮攻势,一旦受挫就退后换另一个方阵接替。第五个方阵全部都是巨弩,和重甲骑士一起掠阵。三千飞骑不停的围着圆阵游走,寻找破阵的机会。较武场上你来我往,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王车在浓密烟尘里几个来回,那一千护卫铁骑就被甩的无影无踪。赵政把王车停在了一个被茂密树林覆盖的小山包上,返身问道:“越氐,你知罪吗?”
还沉浸在与王同车而欣喜万分的越夫人,被问的一怔:“君上开什么玩笑呢!臣妾何罪之有啊?”
“玩笑?”那副慵碌懒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边弥漫的杀气:“你把伪造王书、矫诏赐婚当成是玩笑!那本王不介意用你的脑袋和王妹来打个赌,看看究竟是那凭空冒出来的所谓‘新军’厉害,还是本王的黑衣更强。别像缩头乌龟似的藏着掖着了,都出来吧。想拿本王脑袋换取荣华富贵的,统统都上来啊!”
滚雷般的马蹄声与脚步声撕碎了寂静,大群兵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打头阵的正是那一千护卫铁骑,后头是无数穿褐色皮甲执弓弩剑戈的步卒。他们从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来,将王车团团围住。却停留在百岁之外不动。一员大将策马出阵,剑指王车大叫道:“越夫人,多谢了。此番一石三鸟,大功一件呀!”
大惊失色的越夫人双腿一软瘫倒在了王车上百口莫辩:“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君上不要信他们的话啊,臣妾是冤枉的!”她向赵政哀求道。见他没理自己,又病急乱投医的扑过去拉着慕妃雪的裙摆:“长公主殿下,要帮帮我啊!”
“走开!”慕妃雪心烦意乱,实在是忍受不了这女人的吵闹,一脚把她踢开。越夫人猝不及防,头撞到了车壁上昏死过去。此时此刻,饶是三岁小孩都明白,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儿,都跟这越夫人脱不了干系。现在可没工夫追究这些,先想法子逃命要紧。
赵政见她踢晕了越夫人,大笑道:“天下列国从古至今,公主何止千百。像妹子你这样子的公主,空前绝后也。”笑得慕妃雪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脚狠狠的踢过去:“还笑!赶紧给我想法子,我可不想陪你去当笼子里的小鸟。哎呦!”这一下踢到了什么坚硬之物,痛的她一声尖叫。
一声锐响,赵政双手抓住衣襟,一用力身上的大袍子一分为二。露出了里头的一身软甲。他长剑一挥,喝道:“只怕这功劳你是无福消受了。动手!”
刹那间杀声四起。只见地面上隆起了一个个土包,与较武场上的黑衣士兵相同打扮的人破土而出,向那些叛军袭去。刀光掠过,鲜血与断肢齐飞,遇袭者甚至来不及惨叫就成了一具尸体。不过才片刻工夫,那些叛军都变成了死人。就剩下了那个领头的将军在原地呆若木鸡,瑟瑟发抖。直到被人一脚踢倒,趴在王车前大声求饶:“君上饶命啊!”
赵政懒得理他。他对着一个浑身都是鲜血的黑衣人说道:“兄弟们都辛苦了,把这收拾一下。你留下。”
那人应了一声,摘下面具。一见其真面目,慕妃雪忍不住叫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