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遇刺,如一道惊雷般震惊了西昭朝野。人人义愤填膺,纷纷咒骂行刺者不得好死。廷尉府、御史台和宗正府这三法司联合全力调查,仅仅旬日就出了结果上报朝廷。
朝臣们一番会商,很快就下了结案书。经代表太后的昌文君和丞相韦如审核后,报君上知晓。下王书晓谕全国:行刺一事乃列国间谍死士所为。护卫千骑保护君上不力,致其陷入险境,按律当枭首示众。然千骑皆已战死,功过相抵。依常法赐金抚恤。越夫人为君尽忠,不幸死于刺客剑下。晋爵三级,风光大葬于王陵,族人皆赐爵两级。此事就此了结。
话虽如此说,偏生就有一群人不依不饶,上蹿下跳个不停。可在场的就三个人:越夫人死了,君上又避而不见。突破口自然就是那个新近册封的长公主,这帮人摩拳擦掌,打算集体上门。哼,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还不容易对付吗。
没等他们动手,太后一道手书就先把路给堵死了。太后以长公主受了惊吓需要安心静养为由,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违者严惩不贷。紧跟着没过多久,君上又下了一道王书:将长公主赐婚给广宁侯的二公子杨天玄为妻,婚期由长公主自定。消息一传出来,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许多人都知道,在这位长公主殿下还不是公主的时候,君上曾经下过一道赐婚王书,将她赐婚给容国锋为妻。怎么朝令夕改?可查遍王宫文库,先前那赐婚王书的底稿却不知去向。容国公府也否认有这么一回事。至于那天的事,却连个解释都没有。连小公爷都做了闭口蛤蟆,其余人也就做了鸟兽散。在闹了一段时日过后,这件事就如清晨的雾气般随风而去了。
至于这位名义上正在“安心静养”的长公主,早就跑得没了踪影。
“这么说,一切都是那越夫人做的?”慕妃雪盯着杨天玄说道。
“不全对。越夫人既是棋手,也是一个棋子。她是把宫闱当成了她的棋盘。却不知道自己同时也是一个更大的棋局上的一个小卒子。”杨天玄说道:“可惜她却不自知,最终成了一个弃子。”
那日叛军围攻,杨天玄带着六百黑衣预先挖坑潜伏在树林中,等待机会引蛇出洞。等对方一跳出来,就一鼓作气全部歼灭。大鱼果然上了钩,被一顿刀劈斧砍后丢进了油锅。六千叛军顷刻之间灰飞烟灭。那个叛军统领,也就是赵政的护卫千人长也被砍了脑袋,和越夫人一起共赴黄泉路了。真不明白,为什么不留个活口,兴许能从他嘴里弄出些东西。
不过那些个黑衣也太恐怖了!他们杀人如同砍瓜切菜般迅速,全副武装的六千士卒都顶不住一次攻击就崩溃了。那些残缺不全层层叠叠的尸体一望无边。这血腥
的一幕让慕妃雪心惊胆寒,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不得已留在康乐宫在太后的眼前喝了好久的苦药汤才缓过劲儿来。病才刚好点儿,慕妃雪就软磨硬泡,又撒娇带保证会经常来陪伴,才让太后她放自己出宫回家小住。她真的是很好奇,这帮子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和那么多的叛军,到底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奇归好奇。但杨天玄和赵政这两个始作俑者口风太严,事情牵扯的太多,还是少知道些为好。虽然又被人给当成了棋子,到底是有惊无险,顺手还捡了个公主的名号。正好,以后可以拿来吓唬人。
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中:“你想方设法的跑出宫,不会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儿好奇心,还是放心不下那些生意?”从慕妃雪入宫那天起,白记的一切生意都是几个得力干将在撑着,每天忙得是连轴转。
慕妃雪凑到男人的跟前,轻笑道:“怎么啦,生气了?你个大男人,别这么小心眼儿。要走了,多穿点。外头挺冷的,别被冻成冰棍儿。”说完转身就走。
杨天玄怔在那里。忽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伸手接住。感觉那物件软软的,定睛一看,是个红色的小包裹。他轻轻一笑,这个小姑娘,倒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隆冬初至,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往年当第一场雪落地的时候,就是人们进入窝冬的开始。春种秋收,夏忙冬休,这是天下通行的惯例。可今年却大不一样。条条大路上,民伕车马日夜川流不息的把粮草兵器帐篷等诸般大军要用的物事向东运输,本该三日才开门一次处理事务的各级官府内的官员属吏也是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经常是一干就几个通宵。困了就找地儿打个盹儿,渴了饿了就边干边吃喝。征粮草、募新兵、调车马之类的任务不断下达,弄得是人人都疲于奔命又不敢有半点松懈。
不同于外头的忙碌火热,云天王城的气氛始终都有些冷。大街上整日都见不到几个人,就连一向人来车往的大商坊也成了一个冰窖。商号纷纷挂牌停业,就算是坚持开门的也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一副百业凋零的凄凉景象。
造成这一切的,是一条在四野八乡、街头巷尾流传的消息。与昭军对峙了一年之久的合纵联军增兵五十余万,突然发起了进攻。旬日间推进了百余里,连续攻克了十多座城池。现在兵锋已经直指井陉关。过了井陉关要塞,大军最多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兵临云天城下。因为井陉关以东都是丘陵山地,道路曲折,易守难攻。井陉关西边是一片百里平川,无险可守。所以这小小的井陉关就成了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兵家必争之地,一时间万众瞩目。
在前段日子的交战中,西昭损失了十余万兵马。现在井陉关一线的守军加上撤回来的残兵,大约还有十五万左右。十五万人要守住长约两百里,纵深三十里的防线,兵力那可真的是捉襟见肘。许多城堡的守兵甚至都仅仅只有百人左右。对面的敌人可是号称百万大军,且挟连战连胜之威,军心大盛。誓要一战攻破井陉,直击云天。逼西昭割地求和,签城下之盟。
这世间没有人会坐以待毙。朝廷连发了十几道金令文书,分别快马送往昭军的南方大营和关中、岭北、川原三大营,迅速调兵三十万增援井陉关防线,限十日内抵达。各大营主帅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厉兵秣马日夜兼程,带领兵马奔赴前线。
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十万援军一出发,朝廷就督促各级官员征发民伕,调集牛车运送物资。西昭军队征战,一向不带生食。随身携带足够三天食用的烤制大面饼和酱肉,多余的皆由辎重营装车跟随主力同行。所以从不在行军途中停下起炊,大军可日行数十里。只需沿途由各地粮仓补充即可。这可比那合纵联军要迅捷许多。联军尚未出发,三十万援军已经与十五万守军会师,共同坚守井陉关。
今天本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可王宫里的气氛,竟比这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刚一入夜,宫中各处便熄灭烛火,人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出声。只有悬挂于各处房檐屋角走廊亭台上的红灯随风摇曳稍显生气。黑暗寂静中只有大政殿旁边的东暖阁灯火通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矛戈,与子同仇。王于兴师……”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吟唱声。赵政的手指轻轻的跟着打着节拍。良久才说道:“诸位辛苦了。”
在座众人齐道:“为国效力,我辈之责也。君上过奖了。”
赵政说道:“本王就不废话了。大战在即,诸般物事,各路兵马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上柱国王错去前线督战了。今天来的是他的副手牛司马,他说道:“上柱国大人已经从西南四大营调兵三十万,现全数抵达井陉关与守军汇合加强防御。必可保关城固若金汤,王城无忧。”
“好。大司农府呢?”赵政的目光转向下一个人。
“禀报君上,大司农府已调集粮草一百万石。首批二十万石昨天运抵六仓,第二批已起运。目下仍在持续征发中。”大司农令说道。
“可以。但征发要适度,不可横征暴敛。要给百姓留下足够的度荒粮与春耕种子。”
”臣明白。”
“兵械局呢?”
兵械局监正说道:“启禀君上,兵械局库存充足。最近十日已向前线发送马具五万件,盔甲二十万件,戈五万,长剑五万,胡刀三万。另有蹶张弩一万五千张并箭矢二百万枝,巨弩三千并三十万枝箭。大型守城器械三千具,猛火油八千桶,滚木擂石无数。各工坊日夜不息,全力保证大军用度。”
“很好。尚坊呢?”
尚坊令躬身道:“臣启君上,尚坊已调拔帐篷五万顶,冬衣五十万件,各类生活用具足量。不日将发往前线。预计三日后即可送达。可保将士们在这寒冬中不会挨饿受冻,影响军心战力。”
“如此甚好。仲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白发苍苍的老相国韦如咳了一声说道:“照此安排的话,我军兵刃器械粮草诸般用具充足,还可用一年时间。老臣收到间人署线报:列国此番急攻,乃因为与我军长期对屿,金钱财物如流水般耗去,已成捉襟见肘之势。方才增兵五十万,打算速战速决。惟今之计,就是一个拖字。据险而守,以拖待变。同时加强对列国的分化瓦解,亦要严防对方的渗透破坏。待敌方粮草物资供应不足人心浮动时,再图决战,一举破敌合纵。但是老臣还有一句话要说,现在我们的大部分主力都在和联军对峙,要当心身后,以防变生腋肘,造成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相国所言甚是。”
“好,就照着仲父的意思办。大家去忙吧。”赵政挥挥手说道。
“臣等告退。”众人迅速离开,仅留下了赵政一人孤坐沉思。
他头也不回突然问道:“回来了?”
“嗯。”
“东西送去了?”
“送去了。”
“没试试合不合身?”
“没有。”
“怕他笑话你。”
“王兄,就你老笑话我!”
“好,王兄向你道歉,对不起。”赵政笑道。这妹妹确实是个妙人,难怪母后视为掌上明珠:“天晚了,早点回去,免得让人担心。”
“噢,那我走了。”
“还有,如果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一切有我来安排。”
没有回复,只有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征发粮草,运送物资,调兵遣将,防微杜渐,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后知后觉的联军在知道了对手的援军已经抵达后,急慌慌的发起了进攻。结果是可想而知。十几天打下来,除了丢下了几万具尸体外,也只攻下了几十座空城堡。气得联军统帅俞希乾不知道问候了多少次手下和敌人的祖宗十八代,骂完了还得继续一边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一边翘首企盼着援军的到来。
等到俞希乾和众将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五十万援军时,直接就被气得想吐槽都吐不出来。
什么玩意儿吗?说是派五十万精锐大军支援前线,搞了半天就是那些运送辎重的民伕。让这帮压根就没有领略过沙场厮杀的人拿着兵器滥竽充数,简直就是在驱羊喂虎。好在除了他们,手头还有久经战阵且战心正盛的六十万精锐之师,倒还是有七八成的胜算。
可当看到跟着援军一同来的信使时,他就笑不出来了。那是一封联名王书,上头那些鲜红的大印和人名都是来源于当今列国各自的国君。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凭这七拼八凑的队伍,想在开春前攻破井陉关,马踏云天城,基本上是做梦。昔年第一次合纵时,西昭民穷国弱,列国尚无力一战灭之。现如今兵强马壮,一家独大。人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举国无贪官污吏,社会无疲民懒人。比起列国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敛财弄权的官吏、暮气沉沉的国民不知道强过几何。俞希乾不禁感叹,列国上下俱无可救药矣。惟今之计,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匆匆用过了一餐晚膳后,俞希乾命中军司马擂鼓聚将至幕府,布置下一步的作战行动。这些日子打下来,他发觉了自己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井陉关是山地,沟壑纵横,道路崎岖。昭人在每一个路口要点都设立了城堡壁垒,星罗棋布的布没于两百多里长,三十多里宽的防线上。每个城堡壁垒多则几百、少则三五十守兵。联军却要付出千百人的伤亡才能攻克一个,且每次都难以全歼守敌。随着大军的推进,补给线延长,粮草物资也开始供应不上了。这倒霉的山路,车辆马牛驴骡皆不能行,只能人背肩扛。如此运辆自然是效率低下,且运进大营的物资多有损耗,十成中也就能到一半。如令还有昭人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兵斥候捣乱添堵,东西更进不来了。现在各营为了分配那些东西已经是闹得彼此之间很不愉快,甚至是兵戈相向。那里还顾得上半点的同袍情宜!
这又多了五十万张嘴要喂,真真的是让人窝火。争论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对策来。大将们倒依旧为了粮草面红耳赤的争吵。俞希乾烦恼至极,一挥手让他们都散了。独自坐在大账中喝闷酒。过了好一会儿,中军司马悄悄入帐,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俞希乾剑眉一挑:“此事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