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武演兵?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今天不过是被人当成是观众而已。本以为是看了一场太后认女、大礼册封的戏码。却没想到,从来都悄无声息的君上会心血来潮的玩上这么一出儿。
瞧着他那架式,压根就没打算征求大家的意见。位于中央云车上的旗手左右摇动大旗,三十六面牛皮大鼓被敲得震天响,百支号角齐鸣相和,端的是震耳欲聋。一队队执戈披甲的士卒迅速涌入了广场,列成了步卒、骑士、弓弩、器械四个方阵。列阵完毕后,四个方阵共约两万人马齐声呐喊,声若虎啸龙吟。在场的许多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昌文君一向最爱看热闹,尤其非常喜欢这类兵阵之事:“好,这才真正能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百胜虎狼。吾儿看,这些可都是我亲自选拔训练的猛士,吾儿觉得同王师相比,那个更强?”
“假父果然有一手。”赵政笑道:“母后您以为如何呀?”
太后淡淡的一蹙眉:“王儿应早些立后立储,传承江山社稷,如此方不负列祖列宗的心血。”她一直希望儿子早些立一个贤惠且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后,赶紧有了嫡子继承王位。如此才能断了后宫那些个莺莺燕燕的非分之想。
白发苍苍的国相韦如动了动嘴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有距他最近的人才能听到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赵政把目光转向了母后身边的少女:“妹妹你觉得呢?”
慕妃雪落落大方的一笑:“昌文君倒是胸有鸿鹄之志。”丝毫没有半点儿的局促、疏离或亲近之举。仿佛她才是这座辉煌宫殿真正的主人一般。
“公主丫头,你可太看得起我了。”一向是刚愎自负、好大喜功的昌文君,倒是难得的谦虚了一回:“其实这可不是我的功劳,真正的功臣在那里。下来吧,来见见大家伙儿。”他向着云车叫道。
“遵命。”云车上遥遥传来一声回应。
但见一个人影迅速下了云车,跃上一匹战马飞驰而来。在距离高台一箭之地时,那骑士滚鞍下马,疾步奔行于沿铺了红毡的青石大道上。只见他步履稳健的登上了三十六级白玉台阶,缓行至王座之前,低头躬身行礼道:“微臣参见吾王、太后、昌文君、国相大人、长公主殿下。”
赵政一挥手:“免礼,报上你的名号、官爵。”
那人说道:“谢君上。臣容国公府长孙,裨将军容国锋,目下无爵。”裨将军是专职拱卫王宫的正四品武官。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极重要的位置,掌控着王城卫戊府的五万精兵。从来都是由王族或元老勋贵担任。但平时除了保卫王城平安外并无大事,是个十足的闲差事。在注重以耕战之功取功名利禄的西昭,实在是很难能有出头扬名的机会。
他和台上的慕妃雪目光交错。那一刹那,慕妃雪感觉面前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噬血恶狼,正准备把猎物撕成碎片后再吞下去。他来干什么?弄这么大的动作,如果只是想在人前露把脸,鬼才会相信。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旁边的赵政问道:“容卿练兵几何呀?”
容国锋答道:“回禀君上,微臣练兵已三载,已编列成六营精兵。其一为重甲铁骑两万,全体配发三层精铁重甲马铠,武器为一丈铁杆长矛与四尺重剑,并有精于骑射的轻骑兵四万共同组成的骑士营;二是三万锐士
配以蹶张弩、精铁长刀、硬木包铁大盾的陷阵营;三是全部配发强弓劲弩的三万神箭营;四是装备了抛石机、攻城车等大型器械的三万摧坚营;五是备有大小各类战船千艘的四万精于水战的蛟龙营;六是专一运送粮草给养支持大军征战的五万辎重营。此六营共有精兵二十四万,已训练成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为天下诸国战力之首。六营分别驻扎于云天王城以北的雾山大营、故都雍阳的老营盘与东、西、北三川要塞内,随时听候调遣。今日君上和诸位所见,仅是冰山一角也。”
听了这些话,朝臣们惊骇莫名。这昌文君也太过于胆大包天了。昭律严禁私兵,他竟然招览了二十四万之众。还把这些私兵部署在了王城和雍阳的周围,和紧邻北胡、西戎与东方列国的三川要塞内。倘若局势有了什么变故,云天王城是庙堂所在,雍阳旧都为昭人的故乡和灵魂归宿,三川为国之屏障。这三处如若出了什么纰漏,西昭必然人心涣散,只怕立时就会有灭顶之灾。
昌文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二十四万大军分处在这五处要点上,进可控制大昭全境,退可与朝廷分庭抗礼,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且他背后有太后支持,朝堂上亦不乏趋炎附势之徒以壮声势。连君上都选择退避三舍以自保。还有谁不长眼敢用鸡蛋去碰石头?
现在昌文君把这件事情自己给公开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裨将军练成六营精兵二十四万,为我大昭又添了一支生力军。吾儿既为国主,是否应该按律对其好生的给个封赏。”搞了半天,难不成就是为了拉拢一个已经没落的老牌贵族?可此人一向是行事不按常理,多有出人意料之举。弄出来些花样倒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赵政懒洋洋的说道:“那就赐个卿大夫的爵位吧。母后,相父,假父觉得如何呀?”卿大夫在西昭的二十级爵位里位列第八等,只要一战或累计歼敌过三万就能获得。昭军千夫长级别的将领多半都是卿大夫爵,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位子。国相韦如先开了口:“老臣以为可以。”
太后淡淡的说道:“就这么定了吧。容国锋,还不谢恩领赏。”
“裨将军且慢,”容国锋上前一步,刚想要躬身行礼。冷不防被昌文君给阻止了:“容将军本就是容公爷的嫡长孙,新任的国公爷。王上也太过于吝啬爵位封赏了。依本君看,不如换一个赏赐。”
“今儿是个好日子,不如来个喜上加喜。昨个儿老国公来找本君,说自己年纪大了,想要把爵位传给容国锋。本君允了。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儿给办了,以安老公爷的心。”他继续说道:“人都说男子汉成家立业。容小公爷已然立业有成,但尚未成家,也的确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照顾才是。对了,三日前吾儿不是为他赐了一位姑娘为妻吗,正好两位新人都在。今儿个就在这儿,把那因为被小人阻挠而没办完的婚礼给办了吧。谁若敢来阻挠,就是抗旨,本君与他势不两立。来人,把东西呈上来,伺候公主殿下梳妆。”
众人噤若寒蝉。都明白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又有谁敢置疑。看着一长串的侍女捧着凤冠霞帔诸般物件,还有那两万虎视眈眈的精锐兵士。聪明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心里头只能是暗暗的为新娘子感叹祈祷。被当众削了面子、还背了黑锅的的广宁候更是怒不可遏,无奈势单力孤,有所顾忌。也不好当场翻脸。
太后不悦道:“昌文君,何必强人所难。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
纵使昌文君平素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公开与太后唱反调。他当然明白太后的心思,眼睛一转,站起来躬身道:“臣不敢。但臣有一事要禀告。三日前,小公爷奉王命大礼迎娶长公主殿下。当街宣读了赐婚王书,现下此事人尽皆知。倘若出尔反尔,请太后和君上指教,该如何堵住万千国人的悠悠之口呢?”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说话的同时,一个眼神飘过去。昌文君的党羽们也纷纷上奏,众口一词的劝谏起来。
好一手借刀杀人、一石二鸟。赵政和慕妃雪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句话。如果赵政承认或不承认这封赐婚王书,都不可能保住这个刚刚认下来才半日的义妹。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局面。昌文君那一句“出尔反尔”里头可是有大文章的:赵政尚未加冠,若是这时节出了什么纰漏被人利用,只恐会名声扫地;当然也可以把罪名推到慕妃雪或是当日前来抢亲的杨家人身上。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这一点已经是深入人心。国君尚且不能逃脱律法制裁,何况是普通人。昌文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丝毫不打算掩饰。
“老夫敢问昌文君,赐婚王书现在何处?又是从何而来?”人群里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突兀而出,立刻盖过了他那些狗腿子们的喧闹声。
得意忘形的昌文君顺口说道:“就在本君这里。是越夫人亲手交给我的。”话一出口猛然觉得不对,恼怒道:“是谁在诓骗本君,活腻了是吧!”
那人站起来:“老夫已经是土埋大半截的人了,何惧一死。昌文君,王书可否让老夫一阅。”
“原来是老大人啊!”昌文君一看来人,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这老家伙可得罪不起,连先王都在他手里吃了大亏,更别提我这个小虾米了。此人一向认死理,那可是个撞了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不掉泪的主儿:“你这一大把年纪了,可小心点自己个儿的身子骨。是谁把老大人找来的,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领罚。”
此等小伎俩那里过的了孤潼这一关:“昌文君请出示王书。”他硬邦邦的丢下了一句话,双目直直的盯着昌文君。
这个老不死的,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心里虽然不好受,还是赔着笑脸:“老大人之求,本君自然允准。长史,王书拿来。给老大人过目。”那长史应了一声,双手捧着一张写满字的布帛奉给孤潼。
孤潼看都不看,直接问:“这王书上为何没有太后和相国的印玺?”
昌文君跷着二郎腿,满不在乎的说:“太后要避居休养,医家说她不能为此等琐碎事劳心费神。相国大人日理万机,那里有时间管这些个破事儿。本君就先代劳了。只不过前几天忙着操办公主殿下的册封礼,一时忘记了在王书上用玺。今儿个给你补上就是了。长史,过来。”他从挂在皮带上的盒子里拿出来一个铜印,盖在了长史手中的王书上:“这就成了。”
你还真是不要脸啊!慕妃雪在心里大骂。若不是太后不露声色的拉住她,她必然会当场让那无耻的混蛋吃瘪,孤潼对这幕荒唐的闹剧仿佛是视而不见:“那老夫请教昌文君,这六营二十四万精兵是从何而来?”
“为国练兵,为君分忧。臣子本分也。”昌文君脸不变色心不跳的编着瞎话。
老孤潼没搭理他,拄着铁杖走到场子中央。向着高台西边的女眷们嘶哑着问道:“那位是越夫人?”
一个风姿绰约的宫装女子起身道:“小妇便是,见过老大人。”
“老臣见过夫人。”孤潼以铁杖傍身,向那女子一拱手:“请恕老夫年迈,不能全礼。请问夫人,适才昌文君所言,是否属实?赐婚王书究竟是怎么来的?”
怎么又绕回来了!昌文君很不愿意在这个他看来无足轻重的问题上再浪费时间了。刚想到阻止,被旁边一道冷冽的目光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话不由自主的咽了回去:“看我干什么呢?赶紧回答老大人。別让本君等太久。”
被人当成了出气筒的越夫人虽然心里是不情不愿,可她也不敢违逆昌文君。于是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讲了起来。从前些日子极少入后宫的王君突然夜半驾临她的寝宫天水阁后,从此便隔三差五的召幸。几天前恰逢越夫人的生辰,王君下令在天水阁摆宴为她庆贺,还赏赐了不少珍贵宝物。听得其余的妃嫔是又羡慕又嫉妒,一股火憋在心里,甚是难受。
那一夜王君与越夫人同案共饮,喝了不少的酒。君上不胜酒力,故没有像以前那样回去自己的寝殿歇息,破例留在了天水阁。酒宴上越夫人提及容国公年迈,欲让位嫡长孙容国锋一事。唏嘘感叹自己的这个娘家姐姐的独生子父亲早逝,虽然生在豪门世族,活的也是战战兢兢。如今虽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也是无端的耽误了许多年。眼看着就要到而立之年了,却一直没有寻到良人。加上他眼界太高了,寻常人家的姑娘根本就看不上。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想结亲的人碰了璧,慢慢的也就没有人愿意来容家碰钉子了。
赵政听了一笑,借着酒劲说道:“无妨,本王给他赐婚。”越夫人又惊又喜,赶忙替外甥谢恩。她旁敲侧击,先是感叹了一番后,才说外甥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一直念念不忘。只是那女子出身于商旅,且还是个庶女。门不当户不对,恐家中长辈不允。赵政哈哈大笑道:“没事。有本王的赐婚王书在,容家会高高兴兴的让那女人进门的。”说完就借着酒劲,大笔一挥就写好了赐婚王书并盖上了王玺,一把丢给了越夫人后就沉沉睡去。
越夫人整整说了大半个时辰,才讲完了整件事情的始未细节。那孤潼也站着听完了这番话,中间一直是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手中的铁杖重重的砸在了石板地上,发出来了一声震人心魄的大响。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