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穿着粗布衣衫,相貌清秀的小女孩儿叫道:“奶奶你快来,小姐姐醒了。”
“噢,来了来了。”一个慈眉善目,头发灰白的瘦小老妇人应道。她急忙按住想要坐起来的少女。“哎呦喂,孩子,别动。你还病着哪。”
少女一脸茫然无措:“你是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我为什么在这里?”
老妇人说道:“我们这些人是从南相国来西昭投奔亲戚的。你是我儿子在两天前,在大河里捞上来的。这两天你一直高烧不退。我们都以为你熬不住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她伸手摸摸少女的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是因为什么落水的?”
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我的名字叫白荷,我是……”
那天慕妃雪在街上,被两个捕快盘问。还好运气不错逃过一劫。却从他们口中得知,娘亲被人诬陷。慕妃雪心急如焚,但是看着满街张贴的海捕文书和到处搜索的捕快士兵,她只能东躲西藏地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到了要去的地方。
慕府周围亦是戒备森严,但这难不倒慕妃雪。得益于上次离家出走的经历,她知道后墙有一个小门向来无人看守。顺利地从那道门潜进府里。
凭着记忆,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后园,潜伏在正堂附近。正堂前面的空地上站满了人,有慕家的主子下人,有官府的衙役和守备府的兵将。火把灯笼照的四周犹如白昼。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伏在空地中间,面前放着一个紫色包袱。
“赵氏,老实交代,这些东西从何而来?”说话的是青川城守府的吴守绪。他疾言厉色,大声喝道:“说出你的女儿在那里,可免了皮肉之苦。”
赵姨娘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些东西都是雪儿偷偷留下来的。我说的是实话啊大人!”
吴守绪喝道:“胡说八道,这是赃物。你那女儿放火烧了广宁候的祖宅,盗走珍宝钱财无数,还杀了人。她一定回来过,否则这些东西为什么在你房间里。来人啊,上大刑。”
慕天祥说道:“吴大人,三思啊。”
容氏说道:“老爷,事到如今您就别在护着这对贱人了。那个丫头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若不壮士断腕,难道要连累全族吗?”慕天祥听了夫人的一番话,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上刑。”
“不要打我娘亲!”一个娇小的身影冲出来,扑在赵姨娘身上叫道。
“你还敢回来!”容氏怒骂道:“吴大人,她就是慕妃雪那个小贱人。快把她抓起来啊!”吴守绪一声令下,手下衙役立刻将慕妃雪抓住了。
赵姨娘脸色大变,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女儿!我们母女是冤枉的!”
苏千户喝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来人,先打那丫头一百鞭子,看她招不招。”
吴守绪急忙拦住:“苏千户不可以动刑。给我个面子,这小美人儿可打不得呀!哎呀你干什么,快放开本官。”
原本跪在地上磕头的赵姨娘见女儿被抓,还要挨打受刑。猛然间一跃而起,从一个衙役手里抢了一把刀,架在吴守绪的脖子上,大叫道:“放了我女儿,不然就同归于尽!”
“好好好,放人!”吴守绪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大叫道。
“不可。”容氏也叫道。
“闭嘴,你这个老贱人。本官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就先诛灭你九族,再把你女儿卖进窑子里。”吴守绪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衙役们被迫松手放人。赵姨娘将女儿推到身后,挟持着人质一步步退出大门,来到街上。
城守府众人和慕府家丁投鼠忌器,不敢靠近三人。那苏千户见状喝道:“一群没用的废物。弓箭手,立刻放箭。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走一个人。”士兵们齐声应道:“诺。”弯弓搭箭,对准了三个人。
吴守绪和慕天祥齐声惊呼:“苏千户,万万不可以啊!”
“那么孩子,你是怎么捡回性命的?你娘亲呢?”
老妇人问道。
“是一群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黑衣人将那些官兵冲散了,我才趁机会逃出来的。可我娘却被他们给射死了。都是我害了她。”慕妃雪想到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娘亲,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所以,你就想不开了。”老妇人劝道:“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盼头。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了她这句劝,慕妃雪才止住哭声,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十二年前得到的贴身玉佩,那是娘亲临死时塞给她的。
队伍末尾的一个汉子叫道:“娘,不好了!”
“大壮啊,怎么了?”
“官兵追来了!”
人们的脸色都变了。慕妃雪问那个老妇人:“老婆婆,为什么会有官兵在追你们?”
老妇人说道:“姑娘,是老婆子骗了你。我们不是来这里投亲戚的,其实我们都是南相那边封地领主的私奴。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逃到西昭寻条活路的。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给追上了,还连累了姑娘你。”
原来你们是流民。慕妃雪以前在族学读书时,曾听先生讲过:天下诸国,除西昭外皆行分封制。封地领主可自行征税和加派徭役。那些个贵族根本不在乎百姓死活,只顾中饱私囊。百姓们不堪重压,纷纷逃亡。所以各国都定下严律,一人私逃,全家连坐一齐斩首。但是依然阻止不了百姓逃亡。
西昭早在一百六十年前就废了分封制和私奴法,还颁布了《纳民律》。规定入昭流民五年内不纳税、不抽丁、不服徭役。这里就成了东方列国百姓逃亡的首选之地。各国贵族对此深恶痛绝又束手无策,毕竟谁也不敢去主动招惹人称“虎狼之国”的西昭。惟有在边境和各关卡布下重兵拦截追捕,以杜绝封地百姓日益严重的西逃之风。
放眼望去,流民的队伍里老幼妇孺比比皆是。很快整个队伍就陷入了追兵的包围圈中。人们惊恐万状,挤成一团。尖叫求饶声不绝于耳。
追兵中分出一骑,喝道:“都给我老实点。乖乖的跟我们回去,否则全部杀了。”他一挥手,那些追兵挥舞着手中刀剑步步进逼。
人群中有人一人叫道:“大人,您行行好就饶过我们吧!实在是没有活路了,我们才逃跑的。”
骑马人怒骂:“你们这些贱奴才,好好为主家干活就是你们的命。既然不识抬举,那今儿个爷就送你们归西。啊-”
那个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家伙,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狼狈地从坐骑上摔了下来。他的手上插了一支羽箭。一队兵马如狂风暴雨般从远处冲过来,几个回合就把追兵的队伍打了个七零八落。领头的将官暴雷般地怒吼:“你们这些混蛋,竟敢犯我大昭国土,都活腻了是吧!”
那手上中箭的人高声说道:“我们是南相安康君的手下,奉命来抓逃奴。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狗屁。”那将官骂道:“这里没有逃奴。只要踏上了大昭的土地,就是我王的子民了。想带走可以呀,把你们的狗头留下给我这些兄弟们拿去领赏。”昭律规定,战功只以士兵斩获的敌兵人头数量来算,斩首越多赏赐越丰厚。所以西昭兵将闻战皆喜,必定一马当先多杀敌人来获取奖赏。
那些南相贵族的狗腿子怎么敢和久经沙场的西昭士兵对阵,立刻丢下武器,转身就跑。
人们纷纷向那些西昭兵磕头道谢。那将官站在马上大声说:“快起来。我们是安农渠的护渠兵,我是护渠副将安卓达。兄弟们都叫我老安。各位大老远来到大昭的地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家放心,那帮王八蛋要敢再来,老子和兄弟们必定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大家现在跟我们走。前面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吃的和住所。都跟紧了,别掉队。”
欢呼声四起,人们打起精神,在安卓达的指引下向前走去。西昭士兵大半下马,把坐骑让给老人孩子骑,自己步行保护。安卓达派人去前面报讯。不久传讯兵就带来了更多的骑兵和百余辆牛车,把所有人都安置好后继续赶路。行至傍晚,队伍终于到了宿营地。
巨大的营地位于一个山谷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那里已经为这些新来的人们准备了大堆的面饼和炖肉,还腾出了两百多个帐篷。疲惫不堪又饥渴难耐的人们高兴坏了,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稳地吃上一顿饱饭了。慕妃雪大病初愈,当老妇人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拿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经昏睡过去。
过了几天,慕妃雪渐渐恢复了元气。向周围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参加修建安农渠的民伕所居住的营地。安农渠是西昭朝廷为了解决东南八郡耕地长期缺水灌溉的困难,倾举国之力修建的工程。动用民伕数十万人,已经用去了十余年的时间,工程已经完成了大半。目前只剩这个营地里的四万多人负责收尾。前几日来的西迁流民中的青壮年,大部分自愿应征加入了渠道的修建,老幼妇孺留下来为工地上的人们冼衣做饭。
慕妃雪从小就娇生惯养,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生活。可以说是什么都不会。但是她识文断字,在这群几乎个个目不识丁的人中是很少见的。所以也因此有了用武之地。平时帮助民伕照顾家人,顺便教孩子们识字,还替人们给远方的亲人代写家书换取报酬。虽然不多,倒也是衣食无忧。
闲瑕的时候,慕妃雪就会和妇人们一起去附近的集市,购买一些生活用品。这里是当地人与民伕交易的地方,人们在其中互相交换需要的东西。营地里的妇人们多半都会织布纺纱,她们就把这些自己织的布和纱拿来卖掉换钱买东西用。慕妃雪小时候曾经学过一段时间刺绣,虽说学艺不精但绣个手帕一类的小物件还是绰绰有余的。在这种小地方会绣花的人那更是凤毛麟角。所以人们趋之若鹜,这又给她带来了一笔额外的收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已是金秋收获的季节,田野里一片片的金黄和葱绿色,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往年的这个时候,人们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喜悦。可今年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今日从集市上回来,慕妃雪掂量着手中的钱袋子。这几天的绣品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她一抬头,就把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挥手叫道:“悦儿,这边。”
安悦儿飞奔过来:“白荷,你又去集市上了。今天怎么样?“她是慕妃雪在工地上认识的朋友,两个人年纪相仿,一向是无话不说。但她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给其他人带来麻烦,所以才化名白荷。
“不太好。最近太奇怪了,去集市上买东西的人少了许多。”慕妃雪说道:“或许是因为秋收,营地里的人也走了不少。反正安农渠快修好了,留太多人也没什么用。瞧你的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我没事。是我爹爹,”安悦儿叹道:“爹爹刚从河渠令甘凌云大人那里回来,正在家里发愁呐。”
“安伯伯在愁什么?”慕妃雪所说的“安伯伯”,就是几个月前从南相人手里救下许多人性命的护渠副将安卓达。他是安悦儿的父亲。
安悦儿苦笑道:“听爹爹说,因为这两年许多地方的田里头都遭了灾,粮食已经不够吃了。爹爹手下的三千护渠兵和营地里那两万多还没有安置的百姓,存的粮食根本就不够过冬用的。最多一个月就会断粮了。”
“那就没有办法弄到粮食了吗?”
“办法倒也有,那就是花钱买。可是东方列国都不肯卖粮食给昭国。哼!他们就是想看着昭人都饿死才高兴呢!还有那些粮商,把粮食全都屯着准备卖高价发国难财。这些该死的家伙!”一提到这些,安悦儿就忿忿不平起来。
慕妃雪禁不住想到了自己那个商人父亲:“商人向来只认钱,这不奇怪。可这么多的人要过冬,需要多少粮食才够?”
安悦儿说道:“听爹爹转述甘大人的话,最少要五千石。爹爹说甘大人已经上书王庭,请求援助。昨天王上已经下了诏令,不论任何人,能筹到五千石粮食助百姓过冬者,立赏千金,还封爵位。”
慕妃雪说道:“这王君倒还挺大方呐。”说到这突然邪魅一笑:“悦儿,怎么一提到那个甘大人,你就脸红了?难道你喜欢他?他长的帅吗?”
安悦儿如梦初醒,叫道:“没有!你别瞎说!”
“你就有!你就有!”
“白荷你这个坏丫头,你给我站住!看我怎么收拾你。”
“有本事你来呀。追不上,追不上。”
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伴着少女清脆的笑声,在田野上跳跃闪烁。引得人们纷纷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