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齐眉头,恩爱两不疑。”
“二梳青丝柔,郎君欲催妆。”
“三梳妆台面,勿忘父母恩。”
“四梳樱唇红,泽及儿孙福。”
“五梳千里行,白首共风雨。”
“六梳万年长,来生再同舟。”
这是一首流行于山野的乡间小调。讲的是新娘出嫁的时候,母亲会亲手为女儿最后一次梳妆。从此后就天各一方,终生不得相见。歌中尽是母女间的依依不舍。听者无不泪目。
今天,是青川慕家的小女儿出阁的日子。此时此刻的慕府高挂喜灯,红绸遍布。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府内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慕妃雪端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子里那个身披锦衣,头戴凤钗的女孩子。时间过去的太快了,昔日那个雪夜出生的女娃娃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子了。这一去就是永别。她的泪水忍不住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好孩子,新娘子不能哭的。妆都花了。”赵姨娘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并迅速地补好了妆。她一个妾室本来是没有资格为女儿梳妆送嫁的。因为大夫人不屑为个小庶女做这些事,她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趁着这最后的时光,母女俩说了许多的话。最后慕妃雪说:“娘亲,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从聘礼和嫁妆中偷偷选了一些值钱的小物件,放在了你的房里。以后您找机会把它们都换成钱,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些。”
赵姨娘本想拒绝,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但她坚持要女儿把那枚玉佩带上,并且亲手给她放在贴身处。慕妃雪低声说:“这件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娘亲放心,我会努力过好自己所自己的日子的。”赵姨娘叹了口气,继续给女儿补妆。
梳妆完了,赵姨娘恋恋不舍地退出了喜房。只留下慕妃雪一个人在屋子里面。手指在华丽灿烂的锦衣上滑过。这件衣服是父亲请了青川城最好的成衣师傅专门定制的,用的是江南的锦绣丝和蜀地的云尚锦,还缠入了金丝银线。戴的首饰也无一不是珍品。慕天祥这个人平时是有些偏心,一旦涉及到面子,还是不会含糊的。
记得三天前这些行头送进府时,嫡女慕飞烟的眼睛都直了,她太想将这一切据为己有了。回去就跟容氏哭闹了一番。容氏倒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她更心疼的是别的方面。因为候府提亲时送来的聘礼太过贵重,按规矩娘家也得出一份同等的嫁妆。慕家一时半会也找不齐那样的珍宝,干脆用金钱和田产来代替。慕妃雪这次出阁,嫁妆里竟带了五万金和三座田庄。更不用说那些指名送给她聘礼了。这些东西也要跟着她一起走,想想就让人心痛。这几天容氏的心情差透了,连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也阴沉着脸,没有去前厅招呼那样与客人们同来贺喜的女眷们。
依照流程,新娘先要在宗祠拜别先人。慕妃雪未曾被录入族谱,这一项就免了。直接拜别父母长辈。慕天祥和容氏受了她这一拜,说了一些“百年好合,恭敬孝顺”之类的场面话。就示意司仪进行下一项。
司仪朗声唱道:“执手,出阁。”
慕飞烟盛妆华服,手捧一柄鸳鸯团扇递给新娘。目光交错的刹那,慕妃雪猛然间觉得眼前不是自己那血脉相连的嫡姐,而是一头噬血的野兽。眼睛里蕴藏着一团火焰。她接过团扇,遮住面庞。反正过了今日,以后也没机会再见面了。让你瞪几下又少不了什么。
嫡长兄慕飞华背起新娘,向大门囗走去。快到府冂前时,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身体突然间一歪,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却将背上的人给摔了出去。在慕府门外围观的人们见此情景皆齐声惊呼。
原以为会在人前摔的狼狈不堪的庶妹,被一道红色影子稳稳的接住了。惊魂未定的少女此刻身处于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砰砰直跳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她定睛望去,那人一身红袍,黑发玉冠,戴着一个面具。原来是新郎官英雄救美。这也是本地风俗。新人在洞房前不能让任何人见到容貌,故女子以团扇,男子用面具遮挡。
四周彩声如雷,慕飞华呆若木鸡。看到闻声而来的父母脸如寒霜,心知大事不妙,顿时手足无措。
容氏抢在慕天祥开口前斥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说完一甩袍袖,径直回去了。
慕天祥想说些什么。新郎微笑道:“今天乃大喜之日,想必舅兄为内人高兴,多喝了几杯,二位长辈不必在意。”
慕飞华借坡下驴:“对,我喝多了。险些伤到我妹妹。对不住了,妹夫。”说完疾步回府。
“贤婿此话太见外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女顽劣,还请贤婿包涵。”慕天祥当着人面,也是大事化小。
“无妨。”丢下这两个字,新郎官抱着慕妃雪,大步走向花轿。
浩荡的迎亲队伍走了约一个时辰,才到了杨门老宅所在的牌坊街。在杨府门前,新郎手持硬弓,连射三枝鸣镝响箭。三声锐响后,鼓乐齐鸣,鞭炮声声入耳。赞礼官一声:“请新娘下轿。”喜婆搀扶着慕妃雪下了花轿。
在两旁的喜婆丫鬟陪伴提醒下,慕妃雪缓步跨过马鞍、火盆,入了杨宅大门。一行人直奔家祠。在杨氐族人的见证下,新人共同拜谒天地、祖先、长辈后,新娘被送进喜房。新郎则率众即刻出发,前赴别院准备明日的婚礼。
慕妃雪被折腾了一整天,早就筋疲力尽了。等不及换衣洗漱用膳,就倒在卧榻上睡着了。
午夜梦回。一队人急匆匆的在街上走过。
迎面碰到了几十个身披盔甲的骑兵。领头的那个人叫道:“苏千户,留步。”
“原来是知府大人。怎么,您也收到消息了?”青么守备府的苏千户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头也不回地应道。“这回您是来为了钱财还是女人呐?”
青川知府吴守绪自然知道对方的言外之意,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苏千户还有心思拿本官开心。广宁候爷的二公子今日大婚,偏偏在这个时候失火。若二公子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我二人可没法跟候爷交待。我已经知道了犯人的身份,下了海捕文书,派人全城搜捕疑犯。”
“还用你说。若是我抓到那对贼母女,必将她们碎尸万段。走,去慕家要人。”苏千户马鞭一挥,带着手下们疾驰而去。
吴守绪恍然大悟:“对呀。那丫头片子是一定会回去的。她那个小妾生母还在那儿呢!哎,这小美人儿要是就这么死了,真的太可惜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吼道:“都杵那干什么哪?快跟上,一群废物。”
“找到了吗?”身处于残垣断壁中的年轻男子平静地问道。
“没有。”尚武还是那样的惜字如金。
“乌先生,你怎么看?”
乌有虚摇着手中羽扇,说道:“公子,依老夫看。对方似乎是为谋财而来。只是这谋财应该是假,实际上是为了夺命做掩饰。而且来的还不是一帮人。”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些杨家的丫鬟和护卫都是被人给迷晕以后,被浓烟给熏死的。但这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外人。这些人看服饰,是慕家给少夫人的陪嫁丫鬟。本应在喜房里伺候的她们却都是死在屋外。能将人一招毙命,杀她们的人是高手。老夫认为,这些人先用下作手段迷倒了其他人,再行不轨时遭到了袭击被杀。后来者纵火烧房,是因为没有找到要杀的人。所以才做出了一个劫财杀人的假象。顺便灭了所有人的口,让我们无处下手。”
尚武问道:“为什么?”
“因为存放贵重财物的库房亳发无损,东西一件不少。”男子说道。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先生所言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现场的死者里,新娘子并不在其中。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只有找到她才行。但是她在哪里?”
“老夫以为,少夫人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已经设法脱身了…”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公子打断了:“立刻备马,去慕府。她一定会回去的。”
当慕妃雪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烈火燎原之势。几个和她一起来的陪嫁丫鬟正挟着她,试图冲出火海。她们一个个的都是灰头土脸,正在用手里的物件用力砸向门窗。见此情形,她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着火呢?”
一个丫鬟叫道:“小姐,我们也不知道啊。门窗都被封住了,我们出不去了!”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过后烟尘弥漫。一根柱子砸了下来。刚巧把一扇窗子打破了。众人如获大赦,纷纷从这从天而降的生路逃离险境。
“啊-”
没跑几步,一声惨叫伴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跑在最前面的人被从烈焰中冲出来的黑影挥刀劈死,尸体被丢进火中,白刃闪烁,映射着火光向众人逼近。
女孩儿们齐声惊呼。黑影毫不留情地向她们袭来,每一刀都会夺去一条生命。片刻间就是横七竖八一地尸体。但他们却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幸存者,说道:“头儿,目标没在这。怎么办?”
那首领说道:“全杀了,不能留活口。”
恰在此时,被火焰吞噬的房子倒塌下来。激起的烟尘顿时使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当尘埃落定,那两个女孩子已经不知去向了。
“追,一定要除掉她们。”
趁着房子倒塌时荡起的巨大烟尘,慕妃雪拉着身边的人,钻进了不远处的小树丛中。那些凶神恶煞的杀手以为她们逃走了,隐没在黑暗中。两个人才敢从藏身处出来。
慕妃雪说道:“他们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惊魂未定,颤抖的答复:“小姐,婢子叫山樱。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两个人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火光越来越小,四周一片寂静。黑暗中走了约一刻,两个人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喘气。
山樱寻了些净水,两个人分别喝了。歇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体力。山樱扶起慕妃雪,怯怯地问道:“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啊?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妃雪环顾四周:“这里是西市场街。”得益于那几次离家出走的经历,她对青川城的街巷还算悉。“我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但从他们说的话来判断,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外面太危险,我们先回慕府去。”
山樱一边走一边哭泣。慕妃雪明白她的心情,那些丫鬟大多是一块长大的。彼此间感情很深。今日遭遇飞来横祸,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小姐,”山樱鼓足勇气:“有件很重要的事,您听我说!”
“说吧。”
“我们是大夫人派来的。”
“我知道。”这没什么奇怪的。慕家各处院子里,都有容氏的眼线。没有才不正常。
“大夫人要害您!”山樱叫道。
“什么!她为什么要害我?”慕妃雪一头雾水。她嫁了人,对于容氏来说,等于少了个眼中钉。她还要干什么?
“因为您高嫁候府,老爷还给了您许多嫁妆。”山樱咬牙说道:“大夫人心中妒嫉,叫我们在酒菜中下了药迷倒所有人。然后把您绑走。她已经私下向城守府的吴大人许诺,把您送给他做妾。”
听了山樱这番话,慕妃雪惊出来了一身冷汗。那吴大人是出名的花间浪子,色中恶鬼。落在他手里的女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容氏竟如此恶毒,不惜得罪候府也要拉自己下地狱。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山樱昂首说道:“小姐,我是个奴婢,但我还有良心。您救我一命,山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扔进那个火坑。”刚说完这些话,街道尽头传来人声:“头儿,她们在前面。”
“糟了,他们追来了。”山樱叫道:“小姐,快点和奴婢换衣服,我来引开他们,你快跑。”
“不行,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慕妃雪泪流满面大叫道。
山樱强行剥下了她的外衣,再把自己的外衣给她套上:“小姐,有您这句话,奴婢死也值了。如果你想让我死得其所,答应我,努力活下去。”穿上慕妃雪的外衣,沿着街道向远处跑去。
听着女孩子的尖叫和男人的淫笑,很容易想像到山樱的遭遇。慕妃雪躲在暗处,捂着脸无声的哭泣。直到第二天天亮时,赶早市的人们成群结队出现了,才敢离开藏身处直奔慕府。
“站住,见过这个人没有?”刚走了几步,就被一高一矮两个捕快给拦住了。他们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上头还画着一个人像。
“没有见过。“慕妃雪答道,她满脸尘土污渍,也不怕被认出来。
“老张,吴大人为什么要抓这个女人?”矮个子捕快问那个高个子。
老张说道:“这丫头是城西慕家的庶女。听说她被许给了广宁候府的二公子为妻。却在大婚之日一把火烧了杨家老宅跑了。大人怀疑她玩仙人跳骗取杨慕两家的钱财,悬赏五百金抓她。她那生母房里被搜出了不少财宝,都是在候府的聘礼单子上的。看来还是母女同谋。大人已经去慕家了,要亲自审那个老女人。咱哥俩招子亮些,没准这五百金就是咱俩的了。”
矮个子笑着答应,两个人渐行渐远。慕妃雪听到他们的话,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