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县衙门前的呜冤鼓,就被人敲得是震天响。当睡眼惺忪的衙役打开大门,还没来的及问上一句,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把那些瞌睡虫赶得是一干二净:“赵尚义,你给我滚出来。”
开门衙役一下子清醒过来,上前赔笑道:“这不是大有粮仓的孙老板吗,那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被人称呼为孙老板的胖子,扯着嗓子大叫:“什么风?邪风!老子叫人给骗了!”
县衙后堂里,知县赵尚义听了个一头雾水:“孙老板,你说昨天有人假借南相大商猗氏的名义,从大有粮仓骗走了五千石粮食?”这孙胖子精明无比,是个石头里都能挤出来水的主儿。他会被人骗,真的是鬼都不会信。
“姓赵的,难道你在怀疑老子诳你不成?”孙胖子大怒:“我有证人。老魏头,你来跟他讲。”
大有粮仓的主管老魏战战兢兢的走上来,将整个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听了老魏的讲述,赵尚义拈着胡须沉吟道:“五千石粮食,那就是六十万斤。按一百斤一袋分,就是六千袋。那么多的粮食最少也要数百辆大车才能拉走。这根本就不可能。孙老板是如何知道对方是骗子的?”
孙胖子说道:“昨天晚上,我的一个手下出去收帐回来,看见有人来大有粮仓拉货。据他说,那些人用的压根就不是适合长途运货的大篷车,而是一些用牛、驴和骡子拉的小木板车。而且不是向南相方向去。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但是没太当回事儿。今天是和客商定好结帐的日子。但我等了一天,也没见到对方的影子。后来听人说南相今年的年景好大丰收,这才明白是被骗了。赵尚义,今儿个我一定要抓到这个混球,把他给碎尸万段以消我恨。”
“那么请孙老板描述一下对方的相貌身材,越详细越好。”赵尚义说道。那孙老板抱着脑袋想了许久后才说道:“是个年轻的男子,叫什么白枫。听口音似乎和安农渠那边的民伕有点像。后来我派人追踪,发现了很多的车轮印、牲畜脚印和一些掉落的散碎粮食,才确定他们是往安农渠那边去了。赵大人,那个白枫一定是个骗子。现在一定还躲在民伕营地里头。赶紧的叫人去那把人给我抓回来!”
赵尚义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去缉拿犯人。半天过去了,派去的捕快两手空空的回报,说营地里根本就没有孙老板说的那个人。
“所有的地方你们都给我搜了吗?”孙胖子喧宾夺主。
那捕快说道:“全都搜过了。除了河渠令大人的幕府…”
“为什么不搜?”
赵尚义赶紧为手下打圆场:“那河渠令是五品,是王君直接任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我这个县令只是个七品,怎么敢去招惹他呀。”
孙胖子怒骂:“不就是个五品小官吗!老子这就去会会他!敢不给我面子,老子就…”
“你想将本官怎么样啊?”
厅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约三十岁左右,面色黝黑,身姿挺拔。若不是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官服,乍一看就是个民伕。孙胖子刚想发火,却见县令大人拜伏在地,说道:“下官参见甘大人。”
孙胖子一愣:“他就是河渠令?”
赵尚义低声说道:“孙老板,这位正是河渠令甘凌云甘大人。”
“原来你就是孙有良。”甘凌云说道:“听说孙老板精明无比,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是方圆百里最大的粮商。本官得知大有粮仓刚被人骗走了五千石粮食。我已经寻到了始作俑者,特意把人给您送来。”说完抬手往身后一指。
“是他没错!”孙胖子叫道。他想伸手把那个人揪出来,被甘凌云拦住。“孙老板急什么,人在这又跑不了。赵大人,不如你我一起审审这案子,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这里是你的地盘,就辛苦赵大人来当主审。”
赵尚义恭敬道:“都听大人的。”然后说道:“升堂!堂下何人,报上你的名字和爵位来。”
甘凌云带来的少年回答道:“小人白枫,还没有爵位。”赵尚义喝道:“既无爵位,就是白丁。见本官为何不跪?”
孙胖子狐假虎威:“就是。赵大人,甭跟他废话,先来三十大板再审。”
甘凌云咳嗽一声:“赵大人,恕甘某冒昧。白公子是有爵位的。王君有诏令:谁能解决河渠营地的过冬粮食问题,立赏千金,赐公士爵。”他转过头对着白枫说道:“白公子高风亮节。但这是国君依昭律赏赐。公子若是坚持,请自行赴云天城王庭去辞谢王上。至于这位孙老板,有爵位吗?”西昭国民素来信奉有功必赏,有爵者尊。公士与县令平级,按律见官可以免行大礼。
赵尚义笑道:“原来公子是位公士,本官失礼了。孙有良,还不跪下,皮痒了吧!”孙胖子被吓了一跳,急忙跪下以免受皮肉之苦。
“赵大人,接着审呐。”甘凌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赵尚义应道。“本官刚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请问白公子,孙老板指控你从大有粮仓骗走了五千石粮食。是真的吗?”
“是。”白枫说道:“但县令大人您不能只听那孙老板的一家之言,也得让我这个被告辩解几句吧。”
“白公子请讲,本官洗耳恭听。”
白枫的声音婉转悠扬,再配上他那张英俊白皙的脸庞。使得堂上众人皆有一种错觉。这世上竟会有如此一个比女子还漂亮的男人,上天还真是偏心呐。跪在地上的孙胖子已经看呆了,心想此人若是个女子,老子立刻就休了那个黄脸婆,娶了这个小美人儿回家。那五千石粮食就当是聘礼了。反正我又不缺这点儿东西。
正在心里头胡思乱想,却听见那个“小美人儿”说道:“在下原籍是南相黔中郡,曾经在猗府的做过教书先生和帐房。半年前来到西昭投亲不成,在安农渠的民伕营地为人代写家书糊口。这位孙老板告在下取了他五千石粮食,的确是有此事不假。只是这个骗字,在下不明白,请教孙老板该从何说起呀。”
孙胖子的思绪被从九霄云外拉回到现实中:“你说什么意思啊?不是骗,难道是老子白送给你这个小白脸儿的!”
“那倒不是。”
“这就是骗,”孙胖子叫道:“赵县令,你赶紧把他抓起来上大刑,一定要让他把我那五千石粮食给吐出来。”
“哎,等等。孙有良,不就是晚了一天交订金吗?您至于把事儿要闹得这么大吗?才一千金而已!”白枫见势不妙,急忙叫道。
孙有良伸出手:“好,马上拿钱来。”
白枫一挑眉,那画面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您找他要去。”说完抬手向右边一指。
坐在主位上的赵尚义顿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身旁那个人:“甘大人,恕下官愚钝。这事跟您也有关系?”
甘凌云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没错。”
“这下官就更不明白了,还请大人指点。”
甘凌云没有回答赵县令的疑问,深沉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那个清秀少年。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嘴边露出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孙老板,明日请你辛苦一趟,来河渠令府把那一千金取回去。”
“是,大人。”孙有良谢道:“早知道是河渠令府要的货,我就不会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啦。都是误会,误会啊。那请问甘大人,剩下的钱什么时候能绐我啊?”
“剩下的钱,你找他要。”甘凌云有样学样,也朝堂上某人一指。
“白公子呀,既然是误会,那剩下的钱是否…”孙有良眼睛发光,一脸期盼。
“没有。”
正是希望越大,失望就会更大。当这两个字轻飘飘的飞进他的耳朵里时,孙有良肥胖的身子晃了几下,差点昏死过去。
他一跃而起,怒极反笑道:“好哇!姓白的,你不出一文钱,就想白吞了我五千石粮食。那可是五十万金的货呀!不行,今儿个你必须给钱,少一文都不行。”
甘凌云随口插了一句:“五千石粮食,五十万金。一百金一石。孙老板,本官算得可对?”
“没错。大人,您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甘凌云坐正身子,继续看戏。
还没等孙有良再次发作,白枫反问了一句:“孙老板,您卖给我的粮食,是一百金一石啊?”
“是啊。”孙有良顺口答道。
白枫拱手说道:“在下初次做粮食生意,对这里头的规矩不是太清楚。冒昧请教两位大人,这粮价一直如此吗?”
赵尚义拈着胡子,说道:“本官辗转多地任职已经十三年,以前粮食最贵的时候,私粮约三十金一石。常平仓的公粮最多二十金一石。没听说过有一百金一石的时候啊!白公子,你买的是什么样的粮食?”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些粮食都是用褐色粗麻布袋子装的,上头有黑色的字。”白枫回答。
“什么字?”
“大昭王君纲十一年封于眉山县常平仓。”
“什么,眉山县常平仓!”赵尚义大惊失色:“那不就是本县的粮仓吗?孙有良,当着甘大人的面,你给本官解释清楚,你大有粮仓都是从何处进的货,为什么会有朝廷严禁私人买卖的常平粮?”
慕妃雪走出县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她心中暗想。今天若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阴差阳错地诈出了那个孙胖子私下囤积倒卖常平粮的缺德事儿,恐怕本姑娘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白公子,请留步。”身后有人叫道。
慕妃雪愣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她就是“白公子”。
什么白公子,我真是笨!差点儿穿帮了!慕妃雪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努力的挤出来了一点笑容:“是甘大人呐,您找在下还有什么事吗?”
甘凌云缓步走到她身边,说道:“今日之事,令阁下受惊了。好在公子平安无事。否则甘某无颜面对眉山县的父老乡亲们了。”
“甘大人言重了。”慕妃雪强笑道:“都是尽本份而已,应该的。如果没有甘大人为在下仗义执言,恐怕今天我就出不了这衙门了。”
“就算没有我,公子也能够全身而退。不过,那爵位得而复失,实在是太可惜了。”甘凌云一脸惋惜的表情:“你倒真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样?难不成我还得寻死觅活地给你看不成!慕妃雪心中喑骂。脸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无所谓地样子:“没了就没了吧!幸好你们西昭那个什么《爵禄律》里有一条,爵位可以抵罪。不然我骗了那姓孙的值五十万金的粮食,这辈子恐怕就只能努力试试能不能把牢底坐穿了。不过那个孙胖子会是个什么结果?”
甘凌云说道:“公子不必挂怀。你并非故意违法。是为了营地里的两万多百姓和三千护渠兵能过上一个不会挨饿的冬天。大昭刑律对这样的行为一向会减刑三分的。至于那个孙有良,官府其实早就盯上他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这回算他倒霉,栽在了你的手里。他后头肯定还有人,慢慢查吧。这就跟你我无关了。让廷尉府判吧。估计没个二十年是出不来的。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些赏赐吗?”
废话!我又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侠客,也不是周游列国救民于水火的圣人。我就是一个小姑娘。慕妃雪再也装不下去了:“实话实说,那爵位我真的是没太当回事儿,至于那一千金吗,还真是舍不得。甘大人不会觉得我特别没出息吧?哈哈!”说完她自嘲似的干笑了几声。
甘凌云哈哈大笑道:“大丈夫生而为人,要的就是个真性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有件事我很想知道,赵大人和安副将把民伕营地来回搜了三遍,连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你是怎么从如此严密的封锁中逃过去的?听他们说倒是发现了一个长相与你十分相似的人。但是那个人是一个姑娘,名字叫白荷。派去搜捕的人也就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姑娘和你有关系吧?”
有你个大头鬼啊!那个所谓的“白荷”就是本姑娘我。不过这个可不能让你知道,不然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要摆平呢:“噢,她是我的同胞妹妹白荷。”顾不上那么多了,先瞒过去再说。
甘凌云笑道:“原来如此。白公子,你我千里相逢于此,真是上天恩赐的缘分。以后咱俩就免了那些个恼人的繁文缛节,就以兄弟相称吧。愚兄痴长几岁,就不客气了。”
”一切都听甘大哥安排。“慕妃雪索性就坡下驴,反正是你先提的:“不过,甘大哥。小弟有个请求,今天的事情万万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我那个小妹妹。”慕妃雪心想:万一这家伙回过味来,再叫人杀个回马枪,那我可就惨了。
“这个事儿,我考虑考虑。那个白荷姑娘,我倒是挺感兴趣的。”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