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环形剧场里,大伙儿仍争论得热火朝天,主要原因是卷入这件荒唐事得是林惊羽张小凡夫夫,而不是轻虑浅谋、轻举妄动的新来者。林惊羽张小凡夫夫值得尊重,也得到了大家的尊重,同时王俊凯主动担当男孩的监护人也有所分量--坟场的人对王俊凯心怀敬畏,因为他身处这个世界和活人世界的交界地带。可即便如此···
坟场通常没有明确的民主制度,但死亡是绝对民主的,每个死人都有发言权,都要就是否允许这个活人孩子留下了予以表态。这一夜,他们每个人都决心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眼下时值深秋,天亮得很晚。天色尤暗之时,山脚下就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活人们正驱车上班,行驶在薄暮中,穿行在薄雾里,而坟场的居民仍在讨论那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商量该拿他怎么办。三百个声音,三百种意见。来自坟场破落的西北面的诗人李渡正在发表自己的见解,尽管在场者都听得一头雾水。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足以让每一张坚持己见的嘴闭上。这件事对坟场来说史无前例。
一匹高大的灰马缓缓走上山坡。未看到它前,“嗒嗒”的马蹄声早已传来,夹杂着它一路走来的动静。它穿过矮树林和灌木丛,踏过长满荆棘、常春藤和金雀花的小山坡。这是一匹夏尔马,高达一米九,兴许还不止,完全能载着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冲锋陷阵,可它光秃秃的背上却骑着一个女人。女人从头到脚一身灰,身着彷佛由陈年蛛丝编织而成的长裙和披肩。
她的脸色平静而安详。
他们认识她,坟场的居民们都认识她。在生命告终之时,每个人都会见到这名骑着灰马的女子,从此再也不会忘记。
灰马在方尖碑边停下。东方天空渐渐发亮,黎明前珍珠般的微光让坟场的居民很不舒服,让他们想回到舒适的家中。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人动身。他们望着灰马女子,半是兴奋,半是期待。
她开口说话了。
“死人也要乐善好施。”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一百个小银铃一齐奏响,说完她微微一笑。
灰马掉转身,嗒嗒嗒地迈了几大步,从山坡上腾空而起,缓步跃过天穹。雷鸣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化作远方蓄势而发的隆隆雷响。不一会儿,它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至少,当晚亲身经历的坟场居民是这样描述的。争论就此告终,连个举手表决也没有就下了定论:那个叫王源的孩子有权在坟场里自由活动。
金老太太和明远陪同林惊羽来到老教堂的地下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小凡。
张小凡似乎对这个奇迹似乎毫不惊讶。“这就对了。”他说,“有些人一点儿都不懂情理。但她懂,她当然懂。”
这天早晨雷声隆隆,天色灰暗,太阳还未升起,孩子正在张小凡精致的小坟墓里酣睡。日出之前,王俊凯完成了最后一件事。他发现了山坡上那座高房子,检查了屋里的两具尸体,研究了刀口的形状,直到满意为止。他走出房子,步入黎明前的黑暗,为一些糟糕的可能性心烦意乱。他回到坟场,上到教堂顶尖,一边睡觉,一边到等待白昼过去,黑暗降临。
在山脚下的小城镇,J越想越生气。这一夜他期盼已久,几个月,乃至数年的准备都在此一举。昨夜的任务开展得那么顺利--两个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干掉了。然后·····
然后发生的事就完全脱离了掌控,让他抓狂。明明那个孩子只可能下山,他为什么要上山?等他从山上赶到山下,痕迹早已淡去。一定有人先找到了孩子,带走他并藏了起来。没有别的解释。
一声炸雷响在天边,震耳欲聋,如同炮弹出膛,紧接着大雨倾泻而下。J有条不紊地思索下一步计划--他得去跟镇上的几个人打声招呼,那几个人是他在镇上的眼线。
不必告诉组织他失手了。
早晨的雨如泪珠般洒下,J在一家店的屋檐下踱步,告诉自己:你没有失败,还有好几年呢,你有充裕的时间来了解这个未完成的任务,剪断最后一根线。
警笛响了起来,来了一辆警车,又来了救护车,接着一辆警笛高鸣但没有标记的警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向山上驶去。J只好拉高衣领,低下头,步入早晨的雨幕。他的刀放在口袋里的刀鞘中,安全而干燥,免受雨淋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