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小狗狗!”
开门的小男孩还不到达达利亚半腰的高度,一双如同从水中捞出的宝石般的眼睛折射着奶茶色的灯光熠熠生辉。从玄关探出十几岁的少女半张圆溜溜的脸,漂亮的眸子和柔软的卷发让人想起冬日里热乎乎的胡萝卜甜菜汤,围着粉红色的围裙挥舞着手中的锅铲。
“达达利亚哥哥,欢迎回来!”
钟离背倚着大门,眼前温馨的画面反而他是那个格格不入的。看着达达利亚抱起开门的小男孩走进房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您不进来吗?”
钟离一瞬的失神,抬起头才发现达达利亚正看着自己,门口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放着拖鞋。
“一起吃饭吧,有什么事我们饭后再说。”达达利亚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甜甜的小虎牙,“老~师?”
钟离仿佛被这一笑迷了心智,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名叫托克的小男孩抱着小狗给另一个名叫安东的哥哥看,达达利亚已经闪身进了厨房。沙发很软,外层罩着咖啡色的粗布套,仿佛刚从烤箱取出的松软面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可怜钟离一双大长腿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伸开,沙发又太矮,他只能将身体老老实实缩成一团,像个蘑菇。直到达达利亚端着装满列巴的篮子出了厨房,钟离才后知后觉站了起来。
“老师!”
钟离尝试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腿脚近乎麻木,险些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在达达利亚的惊呼中钟离眼疾手快扶住墙壁,总算没有在学生面前出洋相。看到将篮子放在桌上暗自舒了一口气的达达利亚,钟离只觉得脸上一阵莫名的热,虚咳一声稍稍缓解尴尬。
“那个,我家因为有小孩子。”
达达利亚指了指坐下去几乎可以陷进地板的矮沙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点的达达利亚钟离脑中突然萌生出他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似乎和冬眠的松鼠有点像。
“噗。”
钟离良好的家教和优秀的自控力让他及时将笑容收了起来,即使对面的人不经意间挑了挑眉毛。
因为意外到来的客人,家中年龄最小的托克终于有理由堂而皇之地霸占哥哥膝盖的座位,看着自家哥哥将暖烘烘的奶油炖菜盛在碗里,将列巴掰开正好一口可以全部塞进嘴里的大小泡在汤汁里,甚至习惯性想直接喂给弟弟吃,即使弟弟已经过了需要人喂食的年龄。
钟离自认为吃过五湖四海各种滋味,也自认为无论什么样的味道自己都能接受。但今晚的饭绝对是他长这么大吃过最甜的一顿,甚至齁甜到让钟离再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到已经不能吃甜的了。
一旁的冬妮娅开始是有点担心的,因为奶油炖菜是按照托克的喜好比正常量多加了好几倍的糖,即使是自己和安东都不怎么吃得惯,但一看到坐在对面儒雅的男人面不改色地将一大碗奶油炖菜吃了一干二净,甚至和自家哥哥一样吃了整整两根列巴,心里欣慰之余可能震惊的情感更重一点。
对了,哥哥带回来的客人……是有什么事来着的?
“所以,达达利亚同学可以给我一个翘课的理由吗?”
托克偷偷藏在客厅的窗帘后面,看着自家的大哥像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在餐桌前,对面则是大哥带回来的长得好漂亮的人,虽然脸上不像大哥一样永远带着笑,但说话的时候很温柔。
“很抱歉,最近家里有点事。”
达达利亚将装满奶茶的马克杯递给钟离,捧在手里像一个小小的暖宝宝,
“我母亲……身体不太舒服。”他指了指楼上,冬妮娅正好端着盘子从二楼下来,“所以我需要照顾家里的店子……现在我母亲的身体好多了,我下周就可以上学了。”
这样的情况是钟离始料未及的,一时心里也多了一丝歉意。达达利亚看见对面的人垂下一双鎏金色的眸子,像只塌下耳朵的金毛犬,理智压制着他没有像安抚弟弟妹妹一样去摸一摸其实是自己老师的人墨黑色的头发。
“既然已经没事了,我就告辞了。”
听到钟离的声音达达利亚后知后觉地发现钟离面前的柴犬马克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杯底残留着一圈淡黄色的糖渍。看着自己的老师已经开始整理外套,达达利亚起身跟了上去。
“老师……”
钟离回过头看着他。
“路上小心。”
达达利亚下意识拉住钟离的手如灼伤般立刻缩了回来,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下意识拉住了他,只是闷闷地收回手,连那双漂亮的眼眸也垂了下来。
可怜兮兮的。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钟离一瞬间竟然萌发了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伤了面前这只小橘猫的心这种诡异的想法。
或许,刻晴不愿意来达达利亚家里不只是因为离得远。
等到钟离出门,周围的路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虽然是居民区但周围的路灯并不密集,亮度也不强烈,走了一段距离最明亮的反而是从达达利亚家窗户透出来的灯光。钟离穿过灌木丛,惊动一片青绿色的萤火虫,如破碎的月光,却像随风的蒲公英散落。这个时候手机恰到好处地关机只能委屈钟离凭借着体内丰富的维生素A摸着树丛和围栏往回走,贴着脸颊掠影的蝶蛾摇摇晃晃朝着光源的方向飞过去。钟离摸了摸脸颊,指间甚至蹭到薄薄一层鳞粉,钟离那多多少少的、可能按温迪的说法有那么一点点一丢丢的洁癖此时像扎破的水球彻底爆开。脚下也似乎找不清道路,不管是不是人修出来的道路,心里抱着对花花草草的歉意开始往前走。
“唔……”
冷不丁一根树枝抽在脸上,虽然不是很疼但险些碰到眼睛。钟离绕开矮树,伸手拨开头顶的落叶,一抬头正好能看到一片璀璨的星空。如同被打碎的光,倒映在钟离如同星辰的眼眸中。钟离仿若被迷了心魄,倚靠着矮树注视着星海,在眼前逐渐连成一幅华丽的画。
自己在城市里住了这么多年,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星空了,钟离也没有特别仔细地回想,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以前上大学的时候钟离在图书馆看到过有关星空和命运之类女生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依然不记得,可能当时看的时候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一天自己开始对着星空研究起来。
所以,自己最开始要干什么来着。
等钟离脖子已经开始酸痛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回学校的,但是自己似乎走到了没有路灯的地方,周围的环境很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
“……”
一阵沉默后,钟离缓缓叹了口气。天空中七颗连成长勺的星,勺柄指着明亮的北极星,虽然钟离不太认识路,但方向感还是很好的。他沿着北极星的指向,拨开树丛向前走,希望能早一点看到璃月古城的后城墙。
钟离听到锣声。
一般情况下锣鼓之类的乐器是不能随便使用的,除非是哪个负责红白诸事的乐团或者戏班子练习,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周围正有什么私人家的活动。虽然打扰别人家的事情很不讲礼貌,但是相比起只能往北走的无厘头前进显然问路对钟离来说更加合理。他停下脚步,锣的声音间断很长,他费了一阵力气才沿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
“?”
走了一段钟离开始发现不对劲,他确定自己是循着声音过去的,但声音并没有随着靠近变大。钟离想了想只觉得可能是人家走远了,可凭借自己的脚力对方尤其可能是一群人的情况下走的未免有些太快了。
现在折回去吗,钟离心里多少有些犹豫。突然一个人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受到惊吓的钟离下意识转过身,对方似乎比他受到的惊吓更大,向后一退甚至被树枝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好意思。”
钟离触碰到对方的手凉得像冰块,还戴着薄薄的手套,隔着手套还能摸到对方骨节分明的手,初步估计大概是个男人的手。
“没事,我也不该这样唐突的,吓到您了。”
对方的声音年轻得让钟离有些惊讶,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微微眯起眼睛,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对方脸上似乎带着面具一类的东西,完全看不清五官。
“您似乎并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对方也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但在钟离眼里现在自己随便碰一个人都比自己熟悉情况。钟离把自己情况和对方简洁说明一下,对方似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思。
“就想您所猜测。”对方多多少少有点为难的样子,“我确实受人嘱托送点东西……但这些东西不是外人可以看到的。”
钟离对这种事也能猜到七八分,本来他也只是想问一下大概的方向。然而他还没开口就已经被对方打断了。
“这样吧……您介意我,这样给您带路吗?”
钟离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一双手搭在钟离的肩上推着钟离转了过去。可怜钟离虽然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反应太慢。他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身后的人却滔滔不绝接上了话。
“我也要把东西送到古城前门附近……按理来说我应该直接给您指路就好,但是您碰到我的话,最好还是配合我一下。”
配合?这个词在钟离的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需要自己这样配合。
“嗯……不太好理解是吗。”身后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所运送的东西……在这边会被当地人、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当地人所避讳的。如果被什么人看见您和我这样交流,可能会觉得您是‘不懂规矩’的人。”
“所以。”最后一句话身后的人突然凑近钟离的耳朵,吞吐之间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只能拜托您‘暂时’做我的同事啦~”
钟离的耳朵在黑暗中不自觉红了一圈,此时的他竟然有了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每次想开口拒绝对方,身后的人却总是恰到好处地向钟离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您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或许就没有必要这样委屈了。”
这种委屈巴巴的语气硬生生把钟离的一颗老母亲的心软化了,他在对方的身上嗅到一股令人心软的味道,像极了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其他小伙伴拉着爸爸妈妈的手离开倔强着不肯哭的孩子。
“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话到嘴边变成道歉了,钟离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明明对方只是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那股龙涎香却如同藤蔓般缠绕在自己身上。对方指引的道路并不是自己来时的大路,但也不是自己如无头苍蝇般撞来撞去的草丛树林。他温柔地拍着自己的肩膀,提醒钟离不要碰到树枝或者石块。
“先生,我可以和您聊天的。”
钟离怀疑可能自己的精神过于紧张,连扶着自己双肩的人都能感觉到手心下僵硬的肌肉。轻咳一声缓解了自己的尴尬,钟离开始搜索自己强大的知识库想想可以聊些什么。
“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什么破问题。
“名字吗。”身后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要不然,您叫我公子吧。”
主动询问别人的名字其实是很不礼貌的,道理钟离也懂。正当他犹豫是不是至少把自己的姓氏告诉对方,公子却先一步打消了钟离的顾虑。
“这个不是真名的,先生您也不用告诉我名字。
“怎么说呢,告诉我这样的人名字,挺不吉利的。”
公子的话说出来钟离也猜到了两三分,虽然他自己不是很讲究但自己身处璃月,各种风俗习惯多少有所保留,这位公子大概干了什么工作,他心里多少有些数。
“所以说,我们身后的声音,是公子先生的货物吗?”
身后一阵沉默,他听到公子一声轻笑。
“先生您不害怕吗?”
“还好。”钟离深吸一口气,“我说的话是不是,失礼了?”
“不,没有。”公子似乎不同于传统的璃月住民,“您对这件事,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
钟离越发觉得自己其实嘴巴很慢,每次自己还没有回答公子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自己的话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说话,乖乖听着就好。
“他们是来自至冬国的一家人,跟着家中的长子暂住在璃月。只不过这家的长子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一直留在了璃月,他的家人也因此留在璃月了。”
“所以说,这次是要将他们送回家?”
“对啊。”
钟离被公子扶着肩膀向前,虽然声音有点乱但不妨碍钟离辨认身后的脚步声。有轻有重,零零散散有五、六个人的声音。
“公子先生,这种事情和我讲可以吗?”
“可能,璃月人会比较讲究吧。”钟离已经可以想象到公子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本人也是至冬人,我们自己可能没那么讲究。”
“至冬人?”
钟离下意识想回头,侧颈却被公子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以示提醒。
“完全听不出来吗?”公子的语气中竟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小得意,“我的学习能力还是挺强的,除了那种名叫筷子的东西。”
钟离不由得想起来那个把筷子当叉子使用的学生,甚至下意识笑了出来。
“不会用筷子不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吧。”
公子突然进身向前,声音贴着钟离的侧耳将自己的不满暴露无遗。
“不,没有。”
钟离揉了揉太阳穴,其实公子突然凑近他的耳边多多少少有点吓到自己。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也会这么亲密,应该说是自己太古板还是公子太自来熟。
但也是这一笑,钟离感觉自己的原本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他跟着公子一直走到璃月古城的后门,钟离都可以看到抱着应急灯坐在门口的保安了。
“我要走了,这种地方我不方便靠近。”
身后的公子突然松开了钟离的肩膀,反而将双手环绕在钟离的侧腰虚虚地抱了一下,正好拦住钟离下意识想转身道谢的动作。
“再见。”
钟离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