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陷入安静，针落闻声。
这具身体被病痛蚕食鲸吞，早已千疮百孔，只是单单不长的时间，吴邪便又呈现出疲态，呼吸一呼一吸又一顿，氧气罩上布满水汽，很快，不再坚持，放任自己沉睡过去。
解雨臣一愣，不知想到什么，竟颤抖着手去触摸吴邪的颈部，在感受到指腹下轻轻跳动的动脉，他竟松了一口气，染红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替睡着的吴邪小心掖好被角，解雨臣看了吴邪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病房，在门口等着。
黑瞎子倒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副墨镜将他眼中的神色遮的干净，不露半点，他只看了一眼霍道夫的胸牌，挑起一抹笑，然后出去。
霍道夫知道，黑瞎子那笑是一种对他的威胁。
黑瞎子和解雨臣走了，他们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胖子却留了下来。
胖子说:
王胖子“吴邪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我得看着他……”
霍道夫扶了扶有些垮下来的眼镜，瞅着快要滴完的药水，出了病房，不一会儿，便就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新的药水。
换下空瓶，再换上新的，霍道夫全程被胖子灼热的目光盯着。
霍道夫是个医生，他还有别的，特殊的病人，虽然是解雨臣硬塞给他的，但有钱，为什么不赚呢？
他叮嘱了胖子两句，让他注意吴邪的情况，一旦有问题，马上找他。
在吴邪的问题上， 胖子从来不会马虎，因为吴邪是他同过生，共过死的兄弟。
霍道夫看了一眼时间，扫了一眼消瘦许多的吴邪，目光复杂。
他一直想看吴邪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但他从没想过吴邪的结局会是这样，以普通开始，以神奇叙述，最后却以悲剧结尾。
倒也算不上悲剧，也许这样的结果数十年后还会是一样，注定好了的。
霍道夫去忙了，病房里，就只剩下胖子和吴邪，安安静静，没有声音。
胖子盯着吴邪的脸，眼前这张宛若剜了骨削瘦的，苍白的，眼下带着深深青黑的脸与记忆里那张鲜活，阳光般的脸渐渐重合，又渐渐分离。
重合的是形，分离的是神。
这个病鬼似的吴邪好像和记忆里的吴邪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但胖子清楚的知道，不管是哪个吴邪，都是他的兄弟，更是他的家人。
胖子沉默了太久，开始絮絮叨叨的念起以前的事情，也不管吴邪是不是能听得见。
也许，他是认为睡着的吴邪也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听他唠叨一些他加了料的过往云烟。
点点滴滴，有潘子，有阿宁，有阿秀，还有好多人……
说到最后，说到青铜门，说到张起灵，胖子的嘴角从一开始的上扬慢慢变得平直，眼眶泛红，他嘟哝了一句脏话，后深深一叹气，像是想把什么东西从心里赶出去。
王胖子“吴邪，一点都不公平。”
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可这老天曾对谁公平过，不曾，他们所有人都在既定的命运上不停挣扎，企图挣脱，得到救赎。
神说，太阳与光明永在。
但，胖子他们却只能看着他们的太阳一点点暗下去，变得惨淡无光。
而他们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以无效的药吊着太阳最后的光。
胖子将脸埋在宽大的带着厚茧，有些干裂的大掌中，掩饰他的痛苦和眼泪，有低低的声音。
或许是感受到了胖子的悲伤，病床上昏睡的吴邪轻轻的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前黑暗一片。
吴邪哦，好像失明了，真是不幸。
但吴邪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吴邪“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喑哑的声音弱弱如细蚊，清晰的传遍整间病房，吴邪寻着耳边的声音费力的侧过头眯着眼睛“看着”胖子，眼中无光。
胖子一瞬间抬起头，胡乱抹开眼泪，强装着露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笑，瞪着通红的眼睛，满不在乎，活像个小丑，辣人眼睛。
王胖子“扯淡，胖爷是谁？胖爷可是堂堂摸金校尉，怎么可能会哭，你肯定是看差眼了，眼瘸得治！”
吴邪沉默了一瞬，“嗯”了一声。
吴邪“我的确眼瘸了。”
胖子以为吴邪是在应和他的话，可是看着吴邪那张严肃异常的脸，以及无神的双眸，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
伸手在吴邪眼前晃了晃，变换数次手势，没得到吴邪任何反应，得来的只有被定下来的结果，逼着他不得不接受。
吴邪“别试了，我失明了。”
胖子颓废，不可置信，转身就要冲出去，却被吴邪喊住了，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
吴邪“胖子，我想出院，给自己看看最后的落脚地。”
王胖子“吴邪，你别瞎他妈胡扯蛋，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的……”
胖子冲着吴邪大吼，到最后，却似乎是想让自己相信这人会活得好好的。
吴邪“看”向他，张了张口，他甚至可以想象此刻的胖子到底有多难过，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残忍的掐灭了胖子的幻想。
吴邪“别骗自己了，我活不长了，这是我们都知道，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王胖子“你好好治，好好治，都会好的，你不是还要等小哥回……”
胖子有些语无伦次，哪怕知道这是既定的结果，他也不想这么毫无能力的接受。
听到“小哥”两个字，吴邪顿了顿，脑海里闪过一个蓝色的背影，那人喊他吴邪，掩下心底的失落感，吴邪厉声打断了胖子的话。
吴邪“够了！别再骗自己了！”
吴邪“胖子，给我办出院手续吧，算我求你……”
第二次，吴邪露出哀求的神情。
尽管吴邪知道自己不记得胖子。
胖子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说了一句。
王胖子“……好。”
然后挪动自己的脚步，轻轻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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