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当尧雅言还不知道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初二开学初,她写下了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地几千字写在3块一本的书信纸上。结果被她妈妈拿来垫焦黄的白色仿蕾丝花边的塑料桌垫垫的白色桌子脚。
隔年在尧雅言一次辅导作业的途中,帮忙捡妹妹四散的卷子时,一眼认出。那上面有她用蹩脚的画技画的粗糙卡通小兔子,也是她唯一一次没画笑脸的小兔子表情。
那天晚上,尧雅言躺在竹席铺的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从两本书之间的硬壳封面夹层里掏出来被尧妈叠成方块的微黄信纸。
……
小时候,我总爱把那个瓢放到爷爷家门口那片小溪里,在那里有我用小石子激荡出的一小片浪花。 现在的我无比渴望它能带我回去某天。 那个某天 ,我在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路上碰见了爷爷,他穿着笔挺的二手西裤,看样子很精神。
关系跟他一直疏离我忍不住叫了声“爷爷” ,他回过头来, 往我手上塞了一大把十块二十块, 还带我到旁边的商店里买了一排AD钙 ,那排AD钙有点酸, 但是我没像在奶奶跟前似的哭闹, 因为他难得给我买奶喝。我不知道的是, 他的六十大寿是我跟他度过最好的相处时光 ; 因为从那次之后再见 面, 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也不认得自己的儿女,他 常常看着电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垂着头 鼾声震天。偶尔苏醒的时候爱往外到处走,也只有镇上滔天的洪水能挡住他爱走路的脚。 那时他坐在红色的塑料椅上 , 双目呆滞还透着点余光 ,他看着外面势不可挡的洪水, 说起他第一次看见这样大的洪水的时候, 他还是十几岁的年纪, 那时他趴在自家的窗口 ,眼见那水呀, 都要漫到他的窗户了。 也只有在他病后 ,我才能听到他讲过去的故事 。从前他那样执拗 ,在亲人眼里,他是 一个喜欢用时兴的手机的老人 , 脾气古怪 , 花钱如流水 ,也喜欢到处走 。 但我从没看见他来看望我 ,儿女们都因此暗地里怨声连天。 对于他的初印象 ,就是在小姑妈家门口, 奶奶指着那个拎着米袋大步流星的老人的背影 ,咬牙切齿地骂他“老棺材” 。我呆呆地站在奶奶身边 , 一脸茫然 。 那时家里面还有表哥表姐们, 我只知道,远去的他身上驮着的 那半袋米是我们吃剩的 ,他拿走了我们吃什么, 模模糊糊中记得那天睡前奶奶一直跟我念叨说你爷爷可真坏 , 家里的孩子不是没给他钱,他难道没有饭吃么 …… 这些事情太复杂,我的小脑袋瓜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我也不会想, 只能晃晃脑袋,很努力地听着奶奶说话。刻在脑海的是,他走出门没多久, 身边的奶奶还颤着手指 ,指着远处他离开的方向 大声痛骂 跟后来闻声赶来的邻居 絮叨着继续骂他……再有就是 二姑妈一次跟父亲闲聊提到 在我还是三四岁的时候 爷爷他在晒自己的花生 我馋了想吃 身边的大人也替我说好话 他嘴一撇 “不行” 说着直率的姑妈还干笑了几声 接着说了句“这么小的孩子吃你几个花生米 还那么小气” 接着还对一旁跟我喏喏嘴“哈哈,你说是吧” 我呆住,小脑袋瓜里一直就是“他为什么不给我吃花生?”在不停绕圈,所以也没顾着点头或者摇头回应 好在姑妈一点也不在意 继续跟父亲聊别的话题了 她总是那样健谈 彼时我还在想那个“他为什么不给我吃花生的问题” 我的问题关注点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现在想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也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我只好给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年纪小 喉管小 他是怕我噎着了 这大概会是大多数老人做出此类“反常”的行为的初衷 但他跟我一样 是个有不同想法的人 这大概也是我对他的一种幻想 如果没有人来回答 那让我来
我用鲜花和露水 把它全都填满 把他塑成我生命里特别的雕像
唯三我回老家 他已经走了 那年家里洪水
闹得很凶 爷爷家也是 去那里发现从前带刺缀满枣子的树和一旁的桃子树 已经不见了
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见了 他淡淡地说 因为这里要被拆掉 这几棵树没用了就被砍掉了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没用就得被砍掉” 我分明记得它们结的果子都很好吃 就是枣子树的刺太多了些 但是枣子还是很好吃呀 我觉得有点难过 恍惚间 我想起那年他六十大寿大家拍了张纪念照 拍照的大叔拿着一个相机正定焦 姐姐笑着喊我过去 妈妈第一次给我扎了两个羊角辫上面还别着两朵小花 我穿着一件漂亮的小裙子 朝他们跑过去的时候 小辫子一荡一荡的 “嘿!要拍照啦!”大人们招呼着后面忙活的几个姑妈,“好喔!”那个红点略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脑袋 然后大叔说了声“可以啦”
然后不知从哪里刮来好大一阵风 院子里的红色爆竹衣还有深棕还有黄色的叶子在半空飘飘洒洒 然后又返回到原地了 空气看着一片混浊 父亲说是爆竹里面白色粉末被火烧过之后的味道 记得那时我还一脸新奇地使劲吸了吸 觉得“嗯 味道还挺特别的” 其实从小到大就算是没在老家长大 但是跟父母在一起也吃过不少酒席 但那一次酒是我记忆里吃的最开心的一场 更别提那次心不甘情不愿的升学宴了 虽然此后我又在安慰自己 是他们在给我鼓励和面子 其实大半是他们先夸下海口了 堵不住 只好做席 这可不是什么阿Q精神呀
而是大人惯用的自欺欺人 简称“马赛克”的回忆方式。
我总算偷学了一招 嘻嘻
我上一次直觉成真的时候,是杭州女子失踪, 在某音上看见记者对于他丈夫的采访, 全程我只记得“以她的智商 ,她一个人是走不了的”这句话 。当时我就感觉这个人说这话太过于自以为是, 对他的妻子特别不尊重; 而且这话仿佛在引导人们以及警方往他老婆与人私奔的方向去探讨 ,就像是“贼喊捉贼” 。当然那也有我对于那个男子的一些主观印象 , 加上他的所言所行总让我想到小时候看的,警匪片里面的杀人犯,市井小民之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再者说了,妻子失踪,我倒是看见那被采访的男子,双眼映着相机的白灯,毫无惫态,甚至嘴巴微勾,一脸小人得志的神态 。我几乎在电视机前看见他的第一眼和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断定了他是凶手。 我跟室友说, 她们则一脸戚戚然, 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危。 下床更是亦然, 我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 睡着了。 过后不久, 男子被查了出来 就是他, 网上一片哗然。 她们也纷纷感叹:“没想到真的是他 ,啧啧啧”就此作罢了……我只能说,法盲真可怕,那大叔杀人越货,一颗黑心扎在封建腐败的旧时社会里。毫无疑问的是疫情让大家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信息化时代的利与弊。
后来我在爷爷房间的墙壁上看到过那张刚洗出来的照片 我笑的很开心 爷爷也是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好像没洗几张 所以那张我心里觉得是最珍贵的照片 我家里并没有带上一张
记得混着泥沙的浑浊的风里 ,爸爸跟他两个哥哥一起走过去给大叔递烟说话, 一并拿过去的打火机的火焰在风中摆动着,我看着他们模糊身影, 恍如隔世 。曾几何时,爷爷那个老头也爱给人递烟聊天,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后来我在爷爷房间的墙壁上看到过那张刚洗出来的照片 我笑的很开心 爷爷也是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好像没洗几张 所以那张我心里觉得是最珍贵的照片 我家里并没有带上一张
那时我会向他伸手 后来我才知道小溪里的瓢它早已经漂远了
尧雅言:“啧,我真是写了好多字。”
她揉揉自己酸痛的眼睛,觉得自己写在那张信纸上的,虽然是那种光看文字很可能会让大人们觉得“强说愁”的矫情,但的确是真情实感,就冲后面忽有忽无的标点,就能证明这一切。
甚至她那篇文章像是乱码似的,在中间部分一直提到第一段,难怪她挑剔的妈妈会拿这个信纸去垫桌角……
可是就像是七零、八零后的天不亮就翻过几座大山去上学,九零后的杀马特、非主流,作为千禧年出生的尧雅言站在时代的风口,试问自己也曾惴惴不安过,也曾怀疑过自己,但是当她一脚踏进社会,才惊奇地发现,对于很多而言,带着泥泞的过去是一把未开刃的剑,她或他操练着假把式,想把自己变成成功的人,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的开始是多么丢脸的事情,反倒一遍遍地在热闹的集会上提及。
终于她想明白,这样的情况无论算不算多米洛骨牌的延伸,都是一种他们生活下去的支撑,她开始不再一直后悔那些写下的字,那些混着微咸泪水的冗长文字,总会有人懂得。
第二天,她在学校书店买了最新的书刊,封面上赫然写着:各个洲蝴蝶煽动翅膀的频率都是相互影响的,科学家们称这种现象———蝴蝶效应。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听见了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